高处不胜寒。

巍峨听潮亭八楼，寒风丝丝吹入。

火盆中的火苗飘忽，信件化为的火光摇曳，照映得西凉王安骁的脸色忽明忽灭，阴晴不定。

李诩自然也看过谍报上的内容，他搁下手中毛笔，思量一番，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王爷，根据朝廷公示的消息，结合京城拂水房探子的谍报，此次玄甲军不做任何抵抗而撤退的策略，正是京城那位英国公韦春提的。”

“韦春……”

西凉王安骁神色一肃。

对于韦春这样一个黄口小儿，他自然是算不上有什么尊重可言。

但韦春的父亲李绩，他还是十分钦佩的。

圣唐开国，名将云集。

李绩作为在诸多名将中最脱颖而出两位之一，的确有其不凡之处。

不怪许多百姓暗地里腹诽，西凉王安骁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若是放在那个年代，安骁绝无封王的可能。

这一点安骁也承认。

放在那个年代，他想从众多名将中脱颖而出就很难了。

至多，也就是跟李靖、李绩两位并列，没有超过这两位的可能。

这两位军方的超然存在，最终只封个国公，放在彼时安骁想要封王，实属天方夜谭。

“哼。”

西凉王安骁哼了一声，看了李诩一眼：

“先生何故发笑？”

李诩反问道：

“王爷何故发怒？”

安骁粗硬的指头搓了搓，捻掉上面的纸屑。

“朝廷的监查院，控制百姓舆论真是有一手。”

安骁手指指向空中，一边虚点，一边说道：

“守城之战，咱们几方暗中的较劲还真不少。

第一层，朝廷固守旧枢城，咱们西凉、范阳两家做做样子，死个两三千人。

等到草原各部和倭族忍者，从咱们两家前线抽调出人手来，填到旧枢城中线上，朝廷必败无疑，折进去十万精兵都是小数。

此消彼长，天下大势易矣。”

当然，这种情况并未发生，安骁手指上移，接着道：

“第二层，朝廷损失个两三千人就撤退，我们两家也是一样。

如此最为公平，三家损失相当，在百姓那里也都说得过去。

只是此种情况下，朝廷对于旧枢城肯定是会心有不甘。”

安骁接着向上一指：

“第三层，朝廷悄悄摸摸不战而退，密而不告。

咱们两家还是只损失两三千精锐，朝廷一兵不死。

这样一来，朝廷赚了一些兵卒数量。

但对咱们两家是理亏的。

考虑到之前咱们两家消极怠战，此事便可抵消作罢，双方都能认得下。”

安骁坐直了身体，提高声音道：

“能做到第三层，便足以证明朝廷有能人，以更高的魄力，大胆放弃旧枢城，将朝廷可能到来的损失降到最小。

甚至还能从咱们两家身上赚一点薄利。

做到这一层，已经是足够聪明的策略了。

而且，不论是以上哪一层，咱们都是只要死两三千人就足够交代了。

这已经很好了！还不知足吗？”

安骁的视线越过窗外栏杆，眺望远处敦凉山顶：

“本王万万想不到，在此之上还有第四层。

咱们两家各自折损了五六千人马。

朝廷无赖一般全身而退。

而且朝廷的民心没丢。

监查院竟然在民间传播，说什么朝廷固守，西凉、范阳两地出击，是太宗文皇帝时就定好的方略。”

安骁一锤椅子扶手：

“荒谬！

这样一来，死了六千人马，反倒成了我们分内之事了。

朝廷不做任何抵抗撤退，也没有百姓非议他们。

算来算去，好事都是朝廷一方的了！好处都让他一人占了？

凭什么？！

那韦春一个黄口小儿，竟能想出如此毒计，其心可诛！

传闻中，他不是比小年更加荒唐的纨绔吗？

怎么能有如此心机？”

李诩安慰道：

“王爷，只许咱家小年韬光养晦藏拙？不许别人也这么聪明？

您也说了，即便放在那个时代，您不见得能胜过李绩。

那他的儿子，有一些不俗手段也属正常。”

安骁深呼吸几次，平复心情：

“当真？

拂水房过去关于韦春的谍报虽然不多，但总归是有几条的。

这小子在我看来，整个一混不吝，不像是小年那种伪装的纨绔。”

李诩道：

“是真是假，到时候王爷亲自看一眼便知。”

“哦？”

安骁略有惊讶，看向李诩：

“先生此话怎讲？

难道先生要把这小子抓过来？

或是用计让朝廷派他到西凉寻边？”

李诩摇了摇头：

“王爷刚才不是问我何故发笑？”

安骁点了点头。

李诩接着道：

“表面看来，朝廷没有一兵一卒的折损，在百姓和文武百官之间，也没有任何坏名声传播。

但是王爷，咱们最初的构想也实现了啊。

全天下的百姓，无不称赞西凉和范阳作战英勇。

西凉本地的军民，对于王爷可是更加爱戴了。”

安骁叹了口气：

“那可是六千龙象军啊！

就换来这么点虚无缥缈的东西，对本王来说，还是不值……”

“当然不值，只是事情还没完呢。”

李诩今天的精神不错，身子向前倾：

“我们还有一计——将计就计。

朝廷的计谋阴狠之处在于，现如今的确让全天下的百姓都在称赞西凉的作战英勇。

实际上，咱们却极不情愿地折损了六千精锐。

一边是被夸，另一边损失精锐，让咱们有苦说不出，朝廷这一招的确高明。

王爷，我刚才发笑的原因在于，既然全天下的百姓都在称赞西凉，朝廷不对西凉有所表示，那就说不过去了。”

李诩露出真正的笑容：

“让韦春来西凉的难度太高。

不过王爷可以到神都城去。

西凉军折损这么多，全天下百姓都在称颂西凉军。

那王爷去朝上讨赏，实在是情理之中。

近年来，王爷不是一直在想，如何为小年谋一个世袭罔替吗？

此时时机正是合适。

更何况，小年因为剑九黄的原因，这就要秘密前往东海武帝城。

王爷马踏江湖之后，整个西南江湖都对王爷的子女虎视眈眈。

王爷此时进京，也可为小年遮掩几分。

此乃一举三得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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