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贞想去找手机。

  但脑子里，却不可控制，想起了先前酣睡时的回忆。

  容贞天性喜热闹，即便被养育在道观中，也没有学到修道之人的沉稳。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她意气风发，想要劫富济贫，将不义之财散尽穷人，让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

  那时候和韫玉还不太熟悉。

  她偷了她的饼。

  容贞也没有怪他，反而问他，要不要跟他一起，干票大的。

  结局就是。

  被偷的县丞狂怒，仗着地方势力，将他看不惯的难民抓了起来，放言，若是有人自首，就放了这些人。

  若是无人自首。

  所有人连罪，该剁手的剁手，该断腿的断腿。

  容贞当时正在给两人发馒头，两个人是祖孙关系，相同的是，二人都饿得只剩皮包骨头。

  祖孙二人跪在地上连声哭谢。

  一转头，揭发了容贞。

  县丞才把抓起来的数百难民放走，将容贞绑起来，打了一晚上。

  容贞怨那对祖孙吗？

  她想怨的。

  被抓的难民里，就有那个老人的儿子。

  她该怨的，其实不是这些人。

  绝对不该是这些吃不饱饭，睡不好觉，流离失所的难民。

  绝对不该是。

  容贞被拷打的时候，突然想起跟着自己一起作案的小男孩，他会不会，也会抛弃自己，因为自己犯了这么大的事。

  又是籍籍无名之辈。

  这种地方县丞要一个小姑娘的命，还不是轻轻松松。

  容贞开始胡思乱想。

  这玄天诀到底靠谱不靠谱，说好的普通人力大如牛呢，是，力大如牛，但奈何人多，一群人蜂拥而上。

  什么牛不都得被抓吗。

  容贞被打得乐了。

  这师傅让自己不要下山是有道理的，山上有老虎，但老虎没有人可怕啊。

  容贞被打饿了，突然觉得那块饼酥酥脆脆还热热乎乎的，带着伤吃的时候，会不会更香...

  她突然有一点想哭。

  想起了下午的时候，那对祖孙抱在一起，老人还将自己的馒头分了男孩一大半，嘴里一直安慰着....

  这就是所谓的长辈亲情吧...

  自己好像从未感受过。

  现在就算她被打死。

  也没有人会来抱着她，安慰她，没事没事....

  当疼痛到了某种极致的时候，身体反而麻木了，头脑清醒了，但心却变得无比脆弱，或者强大。

  容贞突然发现自己是前者。

  她告诉师傅自己下山是为了追求身世，是为了在此基础上，为天下苍生做点什么。

  现在她想的最好的办法。

  居然就是劫富济贫。

  可这方法用她的亲身经历证明，很有风险。

  比如遇到这猪狗不如的地方贪官，他不在乎死的难民有多少，他只恨这小偷，散尽了他多年的积蓄。

  泼了水，容贞还没醒。

  她被人放下来，伤口疼痛欲裂，开始结痂，和她的衣物粘在一起。

  容贞强迫自己站起来。

  现在外面该到三更天了。

  再不跑，真就被打死了。

  可她实在是有些站不稳，若是没有玄天诀护体，换个普通人，此刻已经，在转世投胎的路上了。

  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容贞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因为实在是太安静了，她连跑过去多少只老鼠都能听见，也能听见打她的狱卒们喝酒交杯的声音。

  她告诉自己得睁开眼睛。

  才能找到逃跑的路。

  这一睁眼。

  她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一颗小小的脑袋，他顺着边缘摸索着，谨慎避开了所有发出声音的地方。

  地方监狱，狱卒喝酒享乐，一个小孩子溜进来。

  何其嘲讽。

  但容贞现在也不想嘲讽了。

  要不是这样，她好像也没机会可以逃走。

  他看到地上半瘫着的容贞，眼底闪过一丝喜悦，赶紧伸出手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然后利落又小心朝着容贞爬过来。

  容贞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这小男孩看起来还挺强大，满脸复杂看了她许久，最终伸出手，小心翼翼抚摸着她的肩膀。

  好似想给她一份慰藉似的开口。

  “你没事吧。”

  他的轮廓透出一丝莫名的坚毅，小声又坚定说着。

  “你没错。”

  “你是好人。”

  他轻轻抚摸着容贞的肩膀，那里的伤痕要少些，他好像怕把容贞弄疼了，但又想尽自己能力给她一分安慰。

  容贞眼睛酸的痛了。

  一下午一晚上，她没哭。

  如今来一个人，轻飘飘一句，你没错。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啪嗒就掉到男生的手心，他似乎有些惊慌，忙接着眼泪，有些无措拿着自己的衣袖想给她擦眼泪。

  “是不是很疼。”

  “我弄疼你了吗？”

  容贞的泪很大颗，烫得男孩手心发酸，也打湿了他并不干净的衣服。

  他这才抬头看年纪不大的少女，一张脸上满是血污，眼下挂着泪痕，不知是不是吓到了，还是什么，她的脸很肿，肿得几乎看不到她平日灵动的眼眸。

  月光透过窄小的窗撒在两个干瘦的孩子身上，仔细听还能听到不远处的狱卒们把酒言欢的笑闹声。

  地牢里一片冰冷，只有两个小小的身躯挤暖一般抱在一起，茫然，无措，却又构成了彼此此时唯一的一份慰藉。

  容贞第一次觉得一个小男孩的肩膀，好像一座挺拔的大山，他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

  可他却选择了告诉她。

  你是对的。

  他选择了来帮助她。

  “不哭了。”

  “咱们走吧。”

  “你，还能走吗？”

  “要我背你吗？”

  容贞哭得有点想笑了，就你这个小胳膊细腿的，我还比你高大半个头，别把你压垮了，你还背我。

  或许是容贞半眯的眼里透出的意味太过直接。

  小男孩漆黑透亮的眼罕见有了不同的情绪，恼怒，迷茫。

  他声音压低，却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倔强。

  “你才几两肉，我怎么就背不起你了。”

  容贞伸手，疼得她嘶声，她认真看着男生，摸着他的脸。

  带着淡淡的笑。

  “你扶着我就好了，小饼饼。”

  男孩微微愣了一下，看了眼容贞，不自觉像个大人一般皱眉，似乎是对女子的昵称有些抗拒。

  但纠结过后。

  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他的眼睛很亮，比容贞见过天边最璀璨的星星还亮。

  “走吧...小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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