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太师自缢
苏陌玉眼睁睁看着太师跪在自己脚下磕着头,心脏一顿绞痛,却也带着畅快淋漓的舒服。也是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自得知真相后这么久以来的种种痛苦得以纾解了一些。
任谁看见自己的仇人跪在自己面前磕头求饶都会开心的吧。
但他奇怪的是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得意,除了稍微的那一点畅快以外,重重的阴霾依然笼罩在心中,夹杂这个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太师恳求道:“我愿意以死谢罪,但陛下绝不能有事。你可以不顾陛下对你的种种好,对你的深情,狠心抛弃陛下,但你不能毁了璇玑王朝啊。如今各国诸侯都有骚动,叛军更是斗志昂扬,如果你真的要害死陛下,那后果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
“天下共主一旦崩殂,各方势力没了压制和制衡,一定会乱起来,争权夺利,到时候璇玑王朝就会犹如一盘散沙。叛军也会士气大涨,杀入璇玑腹地,届时血流成河,生灵涂炭,遍地狼烟,那将是整个天下的祸患啊。璇玑也是你的家园,战争一起,玉瑶国也难以逃脱,你忍心吗?”
苏陌玉故作冷漠,唇边的笑意分外凉薄,吐出的话语更是如同利刃般刺入太师的心脏:“那又如何?与我何干?那都是因为你,都是你造成的!”
苏陌玉看着太师濒于绝望的模样,觉得心里十分舒畅。
他确实没打算让楚绯澜死,他一直都很明白,楚绯澜是天下共主,他要是死了,那么整个天下都会陷入可怕的战争之中,如同太师所说,血流成河,狼烟四起。不单是叛军,没了天下共主的压制,各国诸侯必然纷争四起,争夺天下共主之位,争夺疆土,哪怕是毫无异心的国家也会被卷入其中。
再说玉瑶国,玉瑶已经经历了这么久的内乱,国力消耗甚大,百姓已经苦不堪言,天下一乱,百姓必然流离失所,生活更加艰难。玉瑶也将难以自保,只能是他人争权夺利的工具,甚至是刀俎下的鱼肉。若他真的杀了楚绯澜,造成这样严重又无可挽回的后果,那他就是天下的罪人,更是玉瑶苏氏的罪人,哪怕以死谢罪都无颜再见列祖列宗。
抛却大局,他与楚绯澜之间的那点私情也不断牵动着他的心,他私心里并不希望楚绯澜死。他不是不恨楚绯澜,即使他一直拼命否认自己的内心,一直觉得自己从未爱过楚绯澜,他也从未想过要他死。
他想的只是用太师的命祭奠他的亲人,用楚绯澜最亲近的人的命报复楚绯澜。他当着太师的面这么说也只是故意报复太师。
恨他,视他为仇敌,却又不想杀他,这似乎有些矛盾,却又不矛盾。在恨与爱的交织下,他的心早已难以认清,仇恨如恶魔般吞噬了他的爱与欲,爱又在角落里冲破所有的抑制拼命的闪烁。
“不过,你若想我放过楚绯澜,也不是不可以。”
苏陌玉神使鬼差的说了这么一句。接着他蹲下来,与跪着的太师平视,目光里的恨意已然不见,平淡如水的模样仿佛从未恨过。
“如果你当着全天下的面把事情的真相全部说清楚,包括李将军谋反的冤情,还有威尚辰谋反一事都说出来。让威尚辰失去玉瑶王之位,让我王兄重回正统,然后你再以死谢罪……”
“我就饶了楚绯澜一命。”
翌日,苏陌玉正坐在贵妃榻上看着澜玉珠发愣。
双眸放空,神游物外,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周身总泛着悲伤的气息,绝美的脸庞没了欢愉,灵动含情的眸子里如一片死水,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人心疼。
潇潇进来,告诉他一切已经安排好,明晚就可以逃离璇玑。
苏陌玉刹那间抓紧了手上的珠子,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与不舍,然后淡淡的应了声好。
随后便亲自熬了一碗稚鸡汤,去了右弼殿。权当做个道别吧,苏陌玉心想。
到了右弼殿,楚绯澜正脸色阴沉的砸了茶盏。瓷片四溅,从苏陌玉的鞋面和裳摆上飞过。
楚绯澜见是他来,愣了愣,随后脸色稍霁,却并未像从前一样温柔的笑着将他禁锢在怀里,只偏开头去,有些疲惫的沉声道:“陌玉你怎么来了?寡人现在还在忙,你先回去吧,待会寡人再去看你。”
苏陌玉忽然有些惧意,心道,要是这时候跟他说三年为质之期已到,他要离开璇玑,楚绯澜会不会将他摔得像那个茶盏一样惨?
苏陌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将托盘中的汤碗端出来,默默放在桌案上。不小心眼一瞟,就看见了桌案上展开的一份联名弹劾太师,要求楚绯澜赐死太师以正视听以安民心的奏折。
那一刻,许多思绪涌上心头,在脑海里轰炸开来。
“我听说,威国主来了。”苏陌玉突然没忍住这样说道。
楚绯澜诧异的看了苏陌玉一眼,这么久以来的种种压力已经将他折腾得疲惫不堪,他已没有精力再在苏陌玉身上施展任何温柔的攻略。他道:“你怎么知道?”
苏陌玉抬起头,眼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几分渴求,他指着桌上的奏折,道:“我还知道,太师已经认罪,说我父王之死,是他和威尚辰的阴谋。”
楚绯澜连忙将那奏折合起来,语气严峻的问他到底是从何得知。
苏陌玉只直直的看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点变化。楚绯澜从未看到过这样严肃的苏陌玉,他那双眼里满是探究,还有冷漠和一丝藏不住的痛苦,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他,似乎想要洞穿他的心思,得到他渴求的那个答案。楚绯澜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他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流逝,再不会回来。
苏陌玉觉得疲惫,他不想再和楚绯澜演下去了。一个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一个在背后操控一切又假装毫不知情,太累了。
索性,撕破一层伪装吧,他想听听,这个欺骗他,侮辱他,又爱他疼他护他的人会说些什么。或许听他说完,自己得到了想要的或不想要的答案,心里会没那么痛苦。
人呐,真贱。
“太师……是你的心腹。”
苏陌玉已经质问得很明白了,太师是他楚绯澜的心腹,如果没有楚绯澜的指使,太师如何敢谋害一国君主?
楚绯澜颤声道:“陌玉……”
只这两个字,苏陌玉就再忍不住红了眼眶,乱了呼吸,苏陌玉连忙低下头,不想让楚绯澜看穿他的脆弱。
“我只问你,我至亲三条人命,我和我王兄的种种苦难,甚至玉瑶国的这些动荡,究竟是不是你指使的?”
楚绯澜无言,苏陌玉红着眼,泪水已经滴落在桌案上,如花朵绽放开来,他忍不住如困兽般低吼道:“你告诉我实话!”
楚绯澜绕过桌案一把抱住苏陌玉,以往的矜贵冷漠威武霸气荡然无存,反而像一只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小兽般惴惴不安且紧张,语气里有几分慌乱:“陌玉你到底哪里听来的,你告诉我。”
苏陌玉在泪眼朦胧中看着楚绯澜的神情,竟觉得十分快意。
凭什么?凭什么一直苦的都是他?凭什么明明不是自己的错,自己却要在痛苦中不断煎熬?这一切明明都是楚绯澜的错,他应该一样痛苦才对!
“怎么,你无话可说了?所以,我父王之死,真的是你指使太师做的?”苏陌玉每说一个字就感觉自己的心被剜了一刀,疼得无以复加,疼得几乎要晕过去。
楚绯澜看着这样的苏陌玉又何尝不心痛?他皱着眉,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和痛心,他费尽心思想瞒住苏陌玉关于他父王的死的真相,却到底没瞒住。
他虽没有参与到太师的计划中,但事情毕竟因他而起,他明白太师都是为了他,他知道太师的计划后也来不及阻止,事后他又利用威尚辰和苏陌颜的争斗削弱玉瑶国的实力,如此种种,他又怎能说自己置身事外?
但如今陌玉声声质问自己,若不解释清楚,怕是陌玉定会憎恨自己。
“陌玉……我……这件事我确实有错,但你父王之死不是我的意思,太师的计划已经到最后一步了我才知道的,我发誓,这场阴谋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苏陌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没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楚绯澜,眼眶中的温度渐渐冻结,怔怔的看着他,伸手抚上了他的脸,目光里深藏爱与恨,痴与怔。
良久,苏陌玉幽幽一声叹息,“楚绯澜,”苏陌玉低下头,低声道:“三年之期就快到了,十万大军你也收回来了,该放我离开璇玑了。”
不是祈求或疑问,而是不容反驳的阐述事实。
楚绯澜心一慌,想拉住苏陌玉抚脸的手,却被苏陌玉先一步逃脱。苏陌玉说完这番话,转身离开,步履沉重,却没有迟疑半步。
楚绯澜竟踏不出半步,更没有勇气去追他。
回去的路上,温时担忧的问:“公子,您难道就不怕太师告诉陛下这场阴谋是您所为吗?”
苏陌玉漫不经心的道:“就算他告诉了楚绯澜,又能拦得住什么呢?我所有的计划都已经成功了,什么也无法改变。何况,此事本就是他们的错,我不过是为父报仇罢了,于情于理,我都没有错。”
“最重要的一点,我笃定太师不会告诉楚绯澜,是因为他心里的那点良知和他希望楚绯澜好的那颗心。”
温时一脸懵逼的问:“嗯?”
苏陌玉停在御湖边,眼里有微波粼粼,他轻声道:“太师很明白,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报仇,并不是为了帝位或者权力,只要我报了仇,自然不会再动摇璇玑江山的稳固。再者,本就是太师戕害无辜,我报仇是理所当然,他哪有脸再举报我。太师为了璇玑国筹谋一生,忠心耿耿,甚至无所不用其极,这一年多来我与太师虽相处不多,却也明白他不是大恶之人,只是一个竭尽全力保护帝王、守护家国的臣子罢了。对于父王,他心里自然还是会有几分愧疚的,他心中的那点愧疚与良知,加上我的初心并不是想毁了璇玑江山,让他在将死之际选择隐瞒,而不是赶尽杀绝。”
温时又道:“那另外一点呢?”
苏陌玉看着头顶眩目而灼热的阳光,眯了眯眼,“他从小就是楚绯澜的老师,先帝托孤后,他又尽心尽力的辅佐与教导,二十多年的情谊何其深厚?他把楚绯澜当成得意弟子,当成誓死效忠的帝王,更视为他自己的儿子一般。除开楚绯澜帝王的身份,他怕是世界上最希望楚绯澜如意顺遂,幸福安乐的人。楚绯澜对我的种种,深情至此,太师不是不知。所以他不会告诉楚绯澜,他不想让楚绯澜知道,自己曾经害了无辜贤良,如今他心爱的人又反过来用阴谋诡计报复了他,因为他的孽因苦果让楚绯澜痛苦难过。”
温时想想也是,这一切本来就是太师自作自受,因果报应罢了。可要是楚绯澜知道了是苏陌玉做的一切,楚绯澜定然痛苦不堪,纠结不已。是该怨太师自作主张害死了先王,导致他的心上人为父报仇而和他有了血海深仇;还是该怨苏陌玉害死了他的帝师,害死了他如师如父的臣子?
反正太师一死,民心可定,叛军也没有理由再生事,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再告诉楚绯澜又能怎样呢?不过是让楚绯澜杀了苏陌玉为他报仇罢了?可他又有什么脸面要楚绯澜杀了苏陌玉给他报仇呢?
苏陌玉又道:“我已经答应他,只要他还父王一个清白,还世人一个真相,拉着威尚辰一起谢罪,我便不会再伤害楚绯澜。”
温时是懂他的,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他幽幽的道:“只怕就算太师不答应你,你也舍不得杀了他吧?公子,你虽不肯承认,但你心里很明白,你对楚绯澜的心思早已经不一样了。”
苏陌玉刚想反驳,温时的余光瞟到几个宫人往这走来,于是让他噤声。苏陌玉便不再说这些,带着温时回了玉清殿。
傍晚时刻,楚绯澜去了诏狱一趟,当晚,一个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到了长庚殿——太师自缢了。
楚绯澜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在苦思如何保下太师又能解决此事的两全之法,当大宫监哭着告诉他太师在牢中自缢的消息后,他整个人都愣了,甚至怀疑是不是幻觉。
太师……自缢了?
不可能……
不可能!
那个在自己刚学会认字时就抱着自己念古诗的老师;那个在他年少失去双亲后尽心尽力的照顾自己保护自己关心自己的如父亲一般的太师;那个忠心耿耿、事事都以自己为先的太师;那个陪伴了他从幼稚到成熟、给予了他一切的太师,就这样……没有了?
楚绯澜气急之下,胸口一痛,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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