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鸣远，那个第一眼就觉得优雅入画的男子。依旧是初见时的眉眼，弧度圆滑完美的下颚，如星璀璨的双眸，可是此刻再瞧着这张脸却再回不到最初的心境。

摆弄出一个尚算好看的笑容，静静的从下往上望着鸣远。鸣远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样子，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这般平静的说话“醒了？”就好像琼儿并没有被他的生身父亲逼下山崖，好像琼儿并不曾收那样严重的伤，好像琼儿从没有在这间屋子之中躺过整整一个冬季。

这次是真正的醒了，梦中有一个声音在轻轻的不断的提醒她，不能再睡下去了，还有未完的事，她要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完成她未完的使命。

“你……”两个人同时开了口。鸣远轻勾了唇角“要说什么？”一边说一边将琼儿扶起摆弄好被褥让她靠在被褥上。手压在被褥之下将床单拽紧又放开，鸣远坐在床边就这样静静等着琼儿开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说完之后停住，深深望进鸣远的目光之中，那双眼睛之中仿佛有一汪望不到低的深潭，探进去的目光全部被吸了进去。“关于你的身世。”

鸣远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平静的问到“你都知道了？”

就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面上永远都是波澜不惊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的剑法师父教导他，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心中有多么的疼痛多么的在乎都不可以表现出来，因为只有这样你的敌人才可以不知道你的弱点，你的同伴才不会因为担心你而分心。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就没有过同伴，但是这个隐忍的性子却是根深蒂固下来，那个时候他的剑法师父也许不会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对这个聪慧到让人心疼的徒弟造成了这样大的影响。

“严世藩是我的生父。而且我的身体中种下了一种巫蛊，足以颠覆严氏一族的命运，只要我死了，严氏全族将会倾覆，万劫不复。”只是简短的两句话，不足白字，却可以让一切结束，再也不需要费尽心机的算计，不需要提心吊胆的提防，什么都不再需要了。

鸣远是严世藩的儿子这件事，琼儿是早就知道的，但是严世藩当初并没有告诉她鸣远身体之中竟有着这样一个秘密。若不是因为琼儿半靠在床上此时定然会难以自制的双腿颤抖，自己倾覆了有生之年想要完成的事原来可以这样的简单就做到。

思绪被打断，心中感到震惊和羞恶，鸣远如此待自己，自己此时竟然生出了这般龌龊卑鄙丑恶的念头。

“这些都只是人的本能，琼儿你不必为此觉得难受。那样的想法是人人都会有的，就像饿了想吃饭，乏了想睡觉一般，这并没有什么。”琼儿虽觉得自己可恶，可是在人心这件事上鸣远显然比琼儿看得通透得多，这些是在他还很年少的时候就已经看透明白的事情了。

琼儿低着头没有说话，鸣远心窍玲珑这件事她是一直都明白的，可是在这个时候。在她心中想着要杀了他的时候，他竟然能像平常一样的安慰她，为她分析原由，这样的他内心又是怎样的呢？他的心中应该也是很苦的罢。

“是你将我从山下救上来的？”一时找不到别的话说，只好捡了这个问题开口。

撒谎做戏这件事在鸣远做来本来应是极平常容易的，可是此时对着琼儿竟然觉得开不了口。背过身望着窗外已经融化得极薄的雪，“那时你躺在一处极隐蔽的山壁石室之中，幸得石室中有水，你又用了桃花和龙涎香两味料，我是寻着桃香找到你的。”

说完转过身来，将那个盛放香的盒子放到琼儿身上的藕色被褥上，“这两味药你用得极好。”

琼儿有些怀疑的忆起梦靥中的青竹香气，又忘了一眼被褥之上放香的盒子。想起那个明晃晃的银色的光，和鸣远这一身白色如玉的模样真真是相衬的，“鸣远，魑已经去了，她临死之前……”说到这里只觉拂在香上的手一凉。

原是鸣远的手轻覆在自己的手上，依旧是那样凉的温度，冷的让人觉得心疼。他的心中究竟是有过怎样的伤痛，以至于永远都是这样冰冷的温度，这样被冰覆盖着还会不会感到疼痛？“你莫要辜负了鸣远公子才是。”

“鸣远，今年的桃花开得好吗？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过几日陪我去看看吧。”琼儿反手将鸣远的手捂在其中，他的手柔软冰凉，好像夏日的荷花糯米糕一样，自己也许真的应该去试试也未可知。

鸣远心中一滞，眼中的霜化去点点，“好，今年的桃花开得很好，我从南疆寻来了新的花种，可以开出浅绿的桃花，还未来得及取名字，过几日待你好了我们去山上，你来给它们取名，可好？”

琼儿微微颔了颔首，“好。”

菁菁走到墨良书房之外，扣了扣门，墨良沉声说了句“进来。”菁菁推门进去，看着墨良有些消瘦的身影，时不时极力压抑着咳嗽，之前的内伤并没有完全好，那头白发在阳光之下看着十分的苍怆。“她已经醒了。”

菁菁看着白发青衣的身影脊背僵住片刻之后又是一阵咳嗽，抬了抬手示意知道了。菁菁却没有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墨良开口问“还有事？”

“为什么？”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纵然自己只是徐阶安插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可是就算只是一枚棋子，也不是就能真正做到没有感情。她明白眼前这个人到底有多么的强大，也知道他们正在做的是怎样的事情，但是她更加明白，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明白，眼前这个人对琼儿的心到底是如何的深。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琼儿那时口中呢喃着的不是自己的名字，因为自己如今已经是个瞎子，因为自己已经是满头银发，因为自己是年长她十四岁的师父。这就是原因，这就是为什么他亲手将琼儿送到鸣远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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