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对于沈青黎来说是陌生的，女状元、司农寺对于她来说一样。哪怕她心中盛满了对未来的万千期许，她如今也只不过是一个初入仕途的女子。

甘棠敬佩于她的勇气，也担忧于她的拘谨。

选择在酒楼里来进行这样一场谈话，甘棠便是想着，热闹的食客、繁复的谈论，以及空气中交织的饭菜香气，或许会让对方能够轻松一些。

沈青黎一边听着楼下的议论声，一边捧着茶杯，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似乎连带着心中的那份紧张也消散了几分。

许久，沈青黎抬眸，低声说道：“多谢玉大人。”

“谢我什么？”甘棠微微侧首，问话时的神情十分坦然。

沈青黎清了清嗓子，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我通过乡试的时候，有人告诉我，那都是巧合；我参加会试的时候，依然有人给我泼冷水。即便我金榜题名，我也听到很多质疑的声音，诸如女子能不能当官、能不能做好一个官。”

“那你现在觉得，你能做好吗？”甘棠正视着她，问得很认真。

沈青黎咽了下口水，神情严肃：“我是因为您，才选择参加科考的。”

“我？”

“您让我知道，女子也可以治国。”

沈青黎人生轨迹改变的开端是在于自己，这一点是甘棠没有想到的。

消化了一下信息量，甘棠轻吐了一口浊气，向下看着热闹非凡的街道，继续说道：“青黎，官场如同这酒楼，看似热闹非凡，实则暗流涌动。没有人是天生的政客，也许你会犯错，也许你会被人利用，但别忘了，从你踏出那一步时，你想要的是什么。”

“玉大人就不担心，我空有野心，只想要权势？”

“那你爹应该会打断你的腿吧。”甘棠笑出了声，“你好像误会了我，我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对着阿猫阿狗施以援手的。”

她在这个世界里，一向仔细、谨慎，因为与她挂钩的，不仅仅是她个人的利益前途，还有黎民百姓，以及那些蒙尘的珍珠。

只要甘棠想了解，沈青黎的资料就会像牧茂才的资料一样，整整齐齐地放在她的桌上。

如果这次科举中，表现突出的女性不是沈青黎，甘棠也同样会做深入细致的调查，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给予帮助。

毕竟，谁会愿意培养一个和自己并不同心的人呢？

听到甘棠的话，沈青黎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合着，她爹还给她加分了不少。

就在这时，酒楼的伙计端上了几道精致的菜肴，甘棠举起筷子，示意沈青黎一同享用：“来，尝尝这家的特色菜。”

沈青黎心下的确没了最开始的紧张，安安稳稳地吃了饭。

“女子应该恪守妇道。”

“就是，让她们涉足朝堂，也不怕弄得乌烟瘴气。”

“谁知道她们耍了什么手段。”

楼下突然有几人扬声质疑，甘棠闻言，脸色一沉。这酒楼是她精挑细选的，说书先生也是她审核过的，为的就是给沈青黎打打气。

哪里来的碎嘴子，还这么大放厥词？

甘棠如今满腔都想着要如何保护自己新来的下属，便想着招来小二，让他去看看楼下到底是什么人在闹事。

让她没料到的是，沈青黎除了刚开始有些惊慌以外，面上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还问她：“玉大人，去不去看热闹？”

甘棠瞧着沈青黎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积极。”

等甘棠和沈青黎下楼时，楼下已经有其他士子帮沈青黎回怼了过去。

“沈大人乃当世奇女子也，岂能容得你们在此放肆？我等都见过沈大人在殿试时的风姿，你们几个胡言乱语的，在这次考了多少名？”

“沈大人也并非第一个涉足朝堂的女子，她能有多少能量尚不可知，但玉大人名声在外，你们也揣着装糊涂吗？”

“考不过就考不过，还要嘴硬，偏见，偏见啊！”

甘棠和沈青黎在楼梯上对视一眼，眼带笑意。

楼下有眼尖的学子，已经认出了甘棠：“玉大人。”

甘棠不仅是名声在外，她在京中也成了明星级的人物，认出她倒不是什么难事。

穿过喧嚣，甘棠带着沈青黎在楼下站定，她这才缓缓开口，字字铿锵有力：“我们是女子，但我们也是齐国的子民。以笔墨为剑，书写心中之志，有何不可？女子，亦可为国效力。齐国有这样开放的环境，有能够包容万物的明君，我们做臣子的，才更能发挥所长。”

说罢，甘棠侧过身子，让出位置来，介绍道：“这便是今年科举考试的状元沈青黎。”

状元，而不是女状元。

沈青黎注意到甘棠对自己的介绍，心下一暖，扬声道：“我便是沈青黎，若对我有任何疑问的，大可行检举的权利，而不是在这样的地方坏人名声。”

“我们……我们这不也就是随口一说，较什么劲呢？”其中一人扯着嗓子喊道。

“没有证据的事，便是诽谤、造谣。需要我提醒你，律法上该如何惩治吗？”甘棠轻蔑地看了对方一眼，“我看你，倒是不学无术。”

“你……”

对方刚要开口，甘棠立刻又道：“随口一说罢了，你为何要较劲？”

几人见周围哄笑者众多，连忙结了账，掩面而逃。

甘棠说了几句客套话，复又带着沈青黎上了二楼雅间，继续吃饭。

沈青黎撇了撇嘴，许是刚才的“共患难”，让她多少卸下了一些防备，嘀咕道：“好好吃个饭，都被这些人毁了。”

甘棠劝解道：“不要因为遇见了好事就觉得世上皆美好，也不要因为一些恶人就觉得人生都糟透了。你的价值，不会是别人的评价给你赋予的。”

沈青黎一点就通，连忙应道：“下官受教了。”

司农寺里的同僚们都对甘棠心服口服，对着甘棠亲自教导的沈青黎自然也有着诸多关注。

张孟在感受到甘棠在沈青黎身上付出的巨大精力后，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倒是不再对甘棠提起，让她来接任自己职位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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