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帝脸色晦暗，耷拉着一张不好看的脸，嘴唇欲张又合，然并未拒绝。

  他身后的高义公公，低垂着脑袋，像一截老树桩，并无反应。

  怀忠小心翼翼窥探着帝后的脸色。继而上前，恭敬地为陛下斟了一盏酒。

  柳皇后瞧着金杯中的透明色酒液，率先举起酒杯，抬眸去望道明帝，声线毫无波澜：“眼下，臣妾就敬陛下得偿所愿吧。”

  说罢，一仰脖子，喝光了酒。

  她头戴的凤冠，纹丝不动，皇后的仪态，风华万千。

  史贵妃隐隐觉得道明帝是生气的。

  聪明地闭嘴。

  她一张俏脸笑盈盈，观赏台上的歌舞表演，然后偷偷瞥了眼，帝后二人之间沉默的翻滚云涌。

  道明帝腮帮子紧了又紧，镇海公与两位丞相离得近，也悄悄往这边张望。

  最终一个道明帝一字也未说，沉默地端起酒盏，也喝尽了这杯桂花酒，酒香四溢，本是佳酿，他却觉得苦涩。

  舞台上的伶人表演，正在热闹，大臣和诸位家眷拍手叫好......

  晚宴热热闹闹办了两三个时辰，直至近亥时，才终于散席。

  几名官员命妇簇拥着史贵妃，满脸谄媚，带着笑意：

  “三皇子选妃之事，是要同时选出正妃、侧妃吗？”

  “我家小女福薄，不知可否入贵妃娘娘的眼？”

  “时间定在正月里还是开了春？臣妇也好提前备礼相贺。”

  道明帝站在史贵妃两步远距离，等她。只见史贵妃满面春风，笑得明媚与张侍郎的夫人，等几位臣妇攀谈，不时发出笑语。

  恰巧，这时刘合宜与母亲相携经过，欲要打道回府。

  “刘夫人，慢一步。”

  史贵妃眼神瞄到她们母女，眉毛刚一皱，禧秀宫的总管太监立即会意，尖锐的嗓音喊了一句。

  刘合宜因为江蕈的缘由，本能的就恶感贵妃，更何况右相与叔父在朝堂之上政见不同，谁都想干掉对方。

  听到声音，她机敏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三皇子张罗着选妃，左相府自然是规避的。刘合宜母女二人，向着贵妃行了礼，恭敬站在一旁，不言语，静待下文。

  刘合宜瞧着妆容昳丽的史贵妃，心中淡笑：瞧您也憋不出什么好屁。

  三皇子早前与史贵妃提过，若将刘合宜纳了，左相一派不得不助自己一臂之力。

  前段日子，史贵妃给道明帝吹过枕头风，表达了想娶刘六小姐的意思。

  道明帝还真在一次下朝后留了左相，二人下棋期间言语问询，肱骨大臣家的女郎，道明帝还需征询意见。

  然左相刚一听说，就很坚定地拒绝。

  瞧着道明帝脸色不大愉悦，左相立即解释道：“陛下容禀，我那侄女顽劣的很，是二弟夫妇的掌上明珠，常常女扮男装一心想做女官，岂内入后宫？身为长辈，老臣也不忍断了她的志气。”

  道明帝一听，自己是皇帝，又不是强买强卖婚姻之人，既然女方无意，也并未为难，这事就翻篇了，不再提。

  然史贵妃得知后，心中是怄上一口气的。

  觉得左相府的这番婉拒，是打了她贵妃娘娘的脸面。

  今日恰巧遇到，一向得宠，顺心顺意的她，免不得想奚落一番。

  她眼光挑剔，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刘合宜，轻慢的语调：“你就是左相府的六小姐？”

  刘合宜一向活泼的性子，消失不见，她老实巴交得听完。而后慢悠悠回道：“禀贵妃娘娘，正是小女。”

  旁边的几位臣妇，还以为史贵妃是瞧上了刘合宜。

  旁边的兵部尚书吴夫人，内心一阵盘算：“左相府的六小姐若是入三皇子后院，那我家女儿估计连侧妃也轮不到，做个良娣倒也不是不行。”

  眼尾上挑，“姿容也不怎么样嘛。”史贵妃笑着嘲讽道。

  谁嫁女儿不是父母心上宝贝疙瘩，刘夫人心中气愤，她可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

  然而，对方不仅是右相的女儿，更是陛下的女人，宫中的史贵妃！不可轻易得罪。

  刘二夫人维持着平和的笑意，压着火气言道：“小女是蒲柳之姿，贵妃娘娘说的是。然她学问还不错。一心想报效朝廷，做一位女官。”

  言下之意就是，我家女郎是要走仕途，建功立业的，不是想入什么人的内院伺候相公的。

  “哦，志气倒不小。”史贵妃继续挑着一双杏眼，不肯放她母女二人离去。

  刘合宜眼珠咕噜噜一转，计上心来。

  她轻轻笑道：“此事究其原因，我倒是可以和贵妃娘娘透个实话。”

  “哦，说来听听？”史贵妃低头，抠了抠涂得大红色丹蔻，漫不经心发问。

  刘合宜轻快地向前，走到史贵妃身前，伸出右手遮挡，轻飘飘说道：“臣女不喜男子，喜欢的是女子。”

  说完，眼中还带着一丝羞涩，一双水波盈盈的目光锁着史贵妃，似乎被她美色吸引。

  “咿......”

  史贵妃闻言，一双杏眼直愣愣，瞳孔瞪的老大！

  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女郎哇？

  旁边的几位臣妇，赶快往后退了两步，似乎离得越远越好。

  幸亏左相大人拒绝了。史贵妃脑海一阵翻滚，好歹稳住了心神，干巴巴轻咳一声：“现在年轻人，可真会玩，呵呵呵.....你们先回吧。”

  刘合宜笑嘻嘻点头，拉着一旁的母亲出了皇宫。

  回去的马车上，刘二夫人想起刚才之事，还在气愤：“岂有此理，真是太过霸道，早前陛下问起，你叔父说的明明白白，连陛下都没责难半句，她却责难我们。”

  刘合宜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冲着母亲咧嘴笑：“管她呢。”

  刘二夫人感叹了两句，想起当前的形势，重重的叹了口气：“你父亲叔父他们，如今在朝为官，怕也不得不避右相的锋芒。”

  刘合宜张嘴不满道：“都是造福百姓，为陛下谋事。天下还不姓史呢。”

  刘二夫人拿着手帕的手，“呼哧”一声捂住她的嘴，嗔怪道：“我的小祖宗，这才刚出宫门呢，你可小声点！”

  刘合宜点了点头。

  “刚才未听清，你和贵妃娘娘说的什么？”

  “哦，我说瞧她貌美。”

  “瞧你，有这般没个正行。”

  刘合宜不欲再谈，撒娇道：“母亲......”扑倒母亲怀里，刘二夫人彻底止住了话题。

  刚才出宫前，她看见柳皇后孤身一人在宫门，送别镇海公。

  对比史贵妃的前仆后继，皇后身旁当真是冷清。

  “世风日下。”

  安静的马车内，刘合宜半天没吭声，忽然发出这么一句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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