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

  昔日热闹的宫观显得有些冷清。

  一个月前就贴出告示，茅山要闭门祈福，暂不迎客。

  这里只剩下了道士，分布在各个大殿，低沉的诵着各种经文宝诰。

  林九带着四目、千鹤等寥寥几人趺坐在一处其貌不扬的草堂，低声呢喃着经文。

  这里供奉的是历代掌门牌位和所有洞天真人遗蜕，而在最上方则是三茅真君神位。

  时不时有弟子走进来，奉上一则消息，然后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林九取过最新的情报，看了一眼，轻叹道：“一万多人，一天就没了。”

  四目动容，看着祖师牌位道：“人有人道，神有神路，师兄，切莫意气用事。”

  林九摇摇头，“他们已经开始溃退了，我们开始吧。”

  “好。”

  千鹤上前，点火焚香，袅袅青烟飘起，直入空冥。

  几人注目其上，神色复杂。

  今日之后，虽然看似什么都没变，但道门就不再是道门，茅山也不再是茅山。

  一时间，众人情绪都有些低落。

  林九出声安慰几位师弟，“没事的，祖师既然选中了我们，就说明还没有放弃，大劫过后，总有机会的。”

  话音未落，就见供台之前青烟一乱，俄而百重殿宇钟罄齐响，宏声大音响彻天穹。

  林九面色一变，猝然回头，外间天地仿佛感应到什么，无数雷云汇集，狂风陡起，霹雳闪现，霎时间飙起骤雨雷霆。

  四目、千鹤皆是骇然，惊声道：“涤灵金钟，那魔头怎么来了？”

  林九心下一沉，此时正值劫开之时，天地气机如潮奔涌，涤灵金钟感应之能也衰减尽无，此时响起，岂不是飞僵已经近在咫尺了？

  正想着，草堂的大门被咣当撞开，一个身穿红色经衣的茅山弟子滚到了屋里，顾不得身上疼痛，匆忙爬起来，惊恐的指着身后，“掌门，魔、魔头来了！”

  众人赫然起身。

  林九从袖中一抽，取出一支枯朽竹简，面色凝重，看向门外。

  门口一闪，一个丰神俊逸的身影随风而至，傲然挺立。

  林九瞳孔一缩，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历代真人遗蜕，高声喝道：“平时嚣张跋扈也就算了，你哪来胆子来茅山祖庭放肆！”

  姜钟胸口微微起伏，闻言抬头瞅着闷雷滚滚的天象，玩味道：“我都被压制成这样子，就不信你茅山洞真还能有什么本事，有能耐让他们出来试试。”

  “你要干什么？”

  林九断喝，“别以为我就怕了你！”

  说着，举起了手中枯槁发黑的竹简。

  这竹简一出，竟然引得浩荡之气经天横过，与弥漫天地的煞气交相辉映，仿佛含有莫大威能。

  细细一观，上面有篆书小字，笔迹遒劲有力：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

  姜钟被那庞然气机迫的退了半步，心中讶然。

  这竹简竟是史书！

  春秋时期，崔杼弑齐国君，太史照实记述，崔杼让太史写国君死于疾病，但太史傲骨铮铮，说史家据事直书，不改一字。

  崔杼大怒，拔剑杀之。

  结果，杀了太史叔还有太史仲，杀了太史仲又跳出了个太史季，杀到最后，整个齐国的太史都在往这赶，纵然他杀了千人万人，也堵不住那悠悠众口。

  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明得失。

  这与量正取直的墨斗线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此上，镜子素来可以辟邪；人要是正气存内，则邪不可干；史家秉笔直书，更是整个文明的无上瑰宝，是以有浩然正气存内。

  而最能表达史家气节的，无外乎文天祥所说的“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前一句说的正是林九手里的竹简。

  林九见姜钟似有惧怕，暗暗松了口气，茅山千年传承，除了依靠祖师神仙，也有深厚底蕴的。

  “大劫顷刻就到，再不走，管叫你化为齑粉！”

  林九托举竹简，高声大喝。

  姜钟目光闪动，略一思索，决定冒险一试，他冷笑一声，踏步迈入草堂。

  恰在此刻，遥闻钟磬大响，连筑九声，须臾声毕，背后大门轰然落下。

  姜钟眉毛轻皱，目光越过林九他们，看向供台上那一具具端坐的干尸。

  林九等人也有感应，齐刷刷扭头看去。

  最下方的干尸之上忽然起了琉璃炫彩，似有微风吹拂，须发飘扬，温和的声音自莫名之处传出，“人劫已启，你不去逃命，还来这里做什么？”

  林九等人慌忙拜下，口称：“恩师。”

  姜钟丝毫不惧，目光炯炯，“听说你们要跑，我来看看你们能跑到哪儿去。”

  承度真人不答，反问道：“你知道这大劫是什么吗？”

  姜钟目光微闪，“灵机断绝，民智已开，四万万人同心协力，人道大昌！”

  承度真人嗯了一声，“那你知道灵机为什么断绝吗？”

  “没人信了，灵机自然没了。”

  这一点，姜钟早就搞清楚了，把所谓的灵机比作电子就很好理解。

  后世科技发达，最后却没办法观测到电子的具体样貌，就是因为电子并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粒子，而是时时处于变动之中，竟然可以不顾及时间规律，同时存在于多处空间，仅用一个电子就能构成一片电子云。

  这就是宇宙的某种混沌态。

  整个世界都是由基本电子组成的，那世界也是个模糊的概率泡沫。

  因为人的意志干涉，通过上万年，乃至几十万年的观测，让宏观世界坍缩成了目前的模样。

  灵机自然也是如此，有人信它，它自然就有种种玄妙，没人信它，就会变成其他东西，比如学界所说的暗能量。

  因此，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人。

  承度真人却不以为然。

  “历史潮流就像一条大河，大河是滚滚向前的不假，但是呢，滚滚向前的同时，也是渐渐向下走的。

  它诞生于高山之巅高原之上，这个时候的大河距离蓝天最近，入海口，却往往在最低处，假如没有海洋的存在大河水最终将汇入到大地的最低处。”

  承度真人轻叹道：“因此上古之时灵机充沛，仙人神灵层出不穷，神通法术动辄惊天动地。到了现在，大河已经流淌到了尽头，天地玄流至此休。”

  姜钟嗤笑一声，这解释倒也有趣，可惜这老头不懂科学，任他智慧再高，也没办法看到事情本质。

  上古之时百姓愚昧，自然信徒颇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惊觉不是那么回事，灵机自然而然的就会渐渐减少。

  多少人都说历史是个圈，人类兜兜转转还在原地踏步，可总体而言，历史是螺旋上升的。

  人类只是处于某种迷宫之中，摸索着前进，无论是走老路，还是退路，都是为了更清晰的探索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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