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了一通后，那人语气一转，又放缓了声音：

  “我知道你是怕了，下不去手，我丢，怕它个鸟啊，无毒不丈夫，咱也不是杀他，只是拿他卖点钱花花，想做大事，就得狠得下心，懂吗？我再给你个机会，赶紧想办法把那小孩送过来，听到没有？”

  明月呆呆地听着，握着话筒的手已经暴起青筋！

  她明白了，她穿过去的时候，商明月也穿过来了，互相填空。

  她过去，继承了她的手艺，继承了重生男配女主对她的仇恨，她一路挣扎求生，从没想过要害人；商明月过来，应该也继承了她十几年全年艰苦学习得的知识，却是跑回老家来卖她弟弟？

  而且，差一点，她就成功了。

  她终于想清楚了，石头不是中暑了，是那瓶可乐有问题。

  可真厉害啊，才来了两个多月，就能弄到那东西。

  现在才知道，赵大郎骂的那些话，真的一点都不冤，这个商明月，确实够狠够毒！

  明月站在亚热带九月的骄阳下，两手死命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喉咙的呜咽溢出，可是眼泪已经如泉水一般，潺潺流下。

  她乔明月，从没有怨恨过这个弟弟，恰恰相反，弟弟的出生，她还是十分高兴的，她无罪了，不是那个断送乔家坳五房的香火的人了。

  而且，她的痛，并不仅仅缘于她是个女孩。

  乔家坳五房的老人们痛恨她又怎么样，在娘胎里“好心”护士告诉妈妈她是个女孩时，她爸爸妈妈还是坚持生下她，还光明正大的生下她，并上了户口，一直带在身边抚养。

  关键是，她不但是女孩，还是个学渣。

  所谓龙凤呈翔，她就是那一坨。

  她爸爸乔光明，一个山村寡妇的儿子，不但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还凭本事成了县中的教导主任。

  她妈妈宋玉兰，明明可以凭家庭吃喝玩乐却硬是铆足劲儿考大学，也成了县中的年级主任。

  夫妻号称南林一中神雕侠侣，一中学生战果辉煌的数学奖杯，是两口子热血铸就的。

  偏偏乔明月渣的就是数学。

  若非乔明月出生那天，医院里就她一个女孩，若非乔明月还长得有几分像乔光明，大家都以为她是被换了。

  乔明月初二以前，还跳过两次级，是众星捧月的娇娇公主，软软的，甜甜的，真是走到哪里哪里亮。

  可是，随着明月数学成绩的跳崖式崩溃，连留了两次级都无法挽救后，乔明月就成了一个笑话，一个污点，一个耻辱。

  刚好政策放松，宋玉兰生下了石头，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包括明月。

  她想，如果弟弟跟她一样笨，那就和她一起分担笑话和耻辱，如果弟弟比她聪明，那就一雪前耻。

  多皆大欢喜的局面！

  但乔光明有个聪明过头的寡母，这个寡母听到许多兄弟姐妹互相谋害的故事。

  她一直对明月保持警惕。

  乔光明夫妻说不服她，也没空管她，明月则毫不知情。

  她真的喜欢这个弟弟，软软的，奶乎乎的，在她数学跳崖后，这个小弟弟是她心灵的慰藉，只要在家里，只要她能抽出五分钟，她都会去抱上一抱，哄上一哄。

  然后就出事了。

  那天下午，奶奶带着弟弟在五楼收衣服。

  她们家是自建房——不要说什么穷教师匠，乔光明宋玉兰夫妇就是凭他们的自己的教学实力挣到小县城的一栋五层自建房——五楼一半是茶室兼娱乐区，一半就是空露台，除了晒衣服，还种了花花草草和蔬菜。

  石头哭闹着要奶奶抱，明月就抱着他去看花花。

  乔奶奶把花盆都固定在女儿墙上，明月抱着石头看花时，不留神踩到乔奶奶放来压东西的一块小石头上，然后一个踉跄栽倒……即使是栽倒，在栽倒的那一刹那明月还是知道她怀里的是弟弟，绝对不能往前栽，她用力一挣竟成功反了惯性……

  她是朝后倒的，弟弟虽然也跟着她摔倒，但倒在她怀里，除了吓得哇哇大哭，毫无发伤。

  然而，乔奶奶没看到这个，她只看到明月摔倒的地方，离女儿墙只有不到一尺远，她认定明月是装摔想把她孙子摔到楼下，想摔死弟弟。

  她飞奔过来，一把抱起孙子，并狠狠一脚踹在还躺在地上的明月的肚子上。

  那一脚有多重？

  乔奶奶当时虽然年近六十，但她村妇出身，还是个寡妇，上山砍树扛木下地耕耘耙犁都没有问题，早练了就一身力气。

  那一脚，明月捂着肚子蜷在地上，足足十分钟都没能起来。

  也幸好有那十分钟，不然那时候明月真的会一怒之下当场跳楼。

  十分钟太长了，长得让明月想起很多很多。

  别看乔家坳人对明月性别很痛恨，以为人家对乔奶奶母子有多重视有多好，人家欺负起孤儿寡母来可一点都不心慈手软，不然说不定乔奶奶都舍不得把独子送到外面去读书。

  可以说，乔爸爸能去上学，并非要读出个好成绩来，乔家坳人还真功不可没。后来即使乔爸爸有出息，乔奶奶也跟来享福了，可是艰苦岁月刻在她身上的印记也去不掉了。

  她要是从这楼里跳下去，她一了百了了，她爸妈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加十几年的辛苦工作换来的这栋楼，也废了。

  奶奶是踢了她一脚，可是，几年前，有人在街上飙摩托，差点撞上了她，是她奶奶极力推开她，自己的腿就被压断了，至今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她终于，在缓过来的时候，默默爬起来，又回去继续做作业了。

  她放弃以死报复。

  乔奶奶却不肯放过她。

  晚饭时，她跟乔爸乔妈大声反映了明月想摔死弟弟的举止，被乔爸乔妈呵斥了一番，后来，她居然还把这猜测跟别人谈了。

  没多久，明月生活圈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十六岁的她，如何受得了？

  就有了某一天，她爬上了小城一栋二十二楼的楼房的女儿墙外看风景的事。

  事后，明月心想，其实她并不完全是怕跳下去连累别人，而是，她最终还是舍不得这滚滚红尘罢了。

  不能因为一个人不再爱她了，她就自暴自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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