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隔壁理发店的女老板，染着金黄色的头发，驳斥这一对主妇的话，“人家咋没前途了，人家咋不为自己打算了，人家这就是在为自己打算着呢，人家这才叫前途无量呢。人家替别人的老公花着一家人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人家这叫啥，人家小姑娘这叫一个精明。”

  “切！”

  许多人不赞同这理发店女老板的话，纷纷嗤之以鼻，把脸转到别的地方去。

  “精明？这叫糟蹋青春，她爹娘白养活了她那么大。”一个戴着眼镜的教授模样的男人低声说了一句，离开了。

  这画面，让我想起了欧阳雪漫，市人民医院里的那个小护理。不知道雪漫现在怎么样了？

  “要我说啊，我只是站在男人的角度随口说说的啊，你们待会儿不要喷我。我觉得这女老板啊，太强势了，还是爱撒娇的小女人更容易惹男人疼。女人没有女人的样子，整天回家面对着一头母老虎，那男人不出轨才怪咧。”是附近开鞋店的男人在发表意见。

  话还没完，一口唾沫星子就朝他喷了过来，“我呸！不要脸就不要脸呗，还冠冕堂皇的说得那么好听。哟，男人出轨，这还都怪女人啦？自己不要脸还怪到别人头上！”

  “哎呀，你看看你，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就这么暴力，女人活得像个男人，活该被男人嫌弃。要是我，我也不要你这种女人。倒贴钱给我我也不要。”

  鞋店男人是个东北爷们，说话一口东北腔。长得还有点像小沈阳。小眼睛，单眼皮，小瘦脸，长条条的身板。

  “滚蛋！老娘自家的事儿用不着你多嘴！再多嘴一句老娘连你一块教育！”宾馆老板娘说。

  鞋店老板撇了撇嘴，嗤了一声，一边用纸巾擦着脸上的脏东西，一边骂道：“自己家的丑事就关起门来在自己家解决好了，拿到大街上丢什么人。还不让人发表意见？凶巴巴的，怪不得留不住自己男人的心。活该！活该！！”

  这宾馆老板娘揪着姬嫣的头发往前拖了几步，姬嫣也休息过来了，挣扎着要站起来。

  可是姬嫣的两条腿还没站直，老板娘的皮鞋就踹上来了。粗跟的皮鞋冲着姬嫣的腿就是两脚，接着是姬嫣的肚子，再然后，冲着姬嫣的脸来回扇耳光。嘴里还尖声骂着，“叫你不要脸，叫你发骚，叫你小小年纪的破坏别人的家庭！老娘今天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老娘今天非好好出了肚子里的这口恶气！偷人偷到老娘头上来了，看来你是不知道老娘我的厉害！老娘的钱你是白花的？做你的骚梦去吧！不要脸的玩意儿！”

  姬嫣瘦弱，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只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认宾馆老板娘拉着头发拖着、骂着。

  我看着姬嫣，觉得挺可怜的。可是不管怎么样，干嘛要去招惹有妇之夫呢？也许这之后，姬嫣就会长记性了吧。也许姬嫣会破罐子破摔？希望姬嫣能有所悔悟，清楚自己的人生该怎样选择。

  这一出原配斗小三不知道是啥时候结束的，我回到房间吃饭的中间，楼底下一直闹哄哄的。很奇怪的是，那个宾馆女老板的老公从头至尾一直没有出现。只是两个女人在寒冬的街头撕扯、咒骂。那个男人知道这儿有两个女人为了他大打出手吗？如果他知道的话，为什么还要躲起来不出来说句话。他定是一个胆小鬼。

  出轨这样的事，到底是男人的错还是女人的错，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乌烟瘴气。

  房间里有一股霉味，空调的暖气使这股霉味更浓重了。我把空调的暖气关掉，打开一点窗户，想着换换房间的空气。然后我进卫生间洗漱，洗漱出来，站在窗口吹了一下冷风，窗外的世界又恢复了不久前的宁静。楼底下的一团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了。

  我关上窗户，打开暖气，倒了杯开水，把药喝了。坐在床上，从手机上打开网易邮箱，想看看邮箱里有没有其他的关于租房信息的回复。我明天好一块出去看看房子，把房子定下来，就住进去。

  租住的房子又比宾馆的房子多一些归属感。

  邮箱里没有另外的租房信息，却跳出来许多条寻人信息，发件人是当当。当当找我都快找疯了。我赶快给当当回了一条邮件，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让我给她我的地址，她现在想来找我，不管我在哪里。她快憋疯了。

  我回了宾馆的地址给当当，半个小时左右，我房间的门铃嘀咚嘀咚的响起来。我打开门，当当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外，只披着单薄的毛呢风衣，连扣子也没系。

  “出什么事了？今天不是你的新婚之夜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

  当当不说话，只是受伤的小兽一样，紧紧的抱着我，激动的流着泪。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抱着当当，等她的情绪稳定一点以后，我才对她说，“别哭了啊，乖，有什么话进来说，看你的脸跟手多凉啊，跟冰块一样。”

  进了房间，当当在沙发上坐下，把鞋甩掉，肯定当当出来的急，连袜子都没穿，光着脚。当当屈膝窝在沙发里，像受了大委屈的小孩一样的伸开双臂，带着哭腔嗲嗲的说：“珊珊，求抱！”

  我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头发，“新婚之夜，不在家里陪老公，跑来找我干什么啊？你们两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当当哭得更大声了，她喃喃，“珊珊，珊珊，我还是放不下余风，我放不下余风，我可以在众人面前笑得很大声，装作若无其事、毫不在乎的潇洒样子，可我没办法欺骗我自己呀。哪个在我的心里，哪个不在我的心里，我自己的心最清楚了。”

  “既然你爱的人是余风，不是金哲秀，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金哲秀呢？你跟余风到底是为什么分开的呢？我一直就很奇怪，当初你们那么好，什么能把你们分开？”

  “珊珊，人都是会变的，就像张开，从前那样一个积极向上的人，却变成了今天这个自私、冷酷、无情、无耻的样子。余风也是会变的，他变得野心大了，他想向这个世界证明他自己的能力，他想得到更多来填满他自己的欲望，他想站在国际摄影界的顶端。慢慢的，他的世界里只剩了他和他的摄影，没有了我的位置。他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你知道吗珊珊？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爱我了，这种事情女人最敏感了，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了。他只爱他的摄影，只爱他自己。”

  我在当当对面的床上坐下，从床上的面巾纸袋里撕出一团纸递给她，“别哭了，别哭了，看你哭的眼睛都肿了。你这是因为赌气嫁给金哲秀的？婚姻大事，怎么能赌气呢？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做事不考虑后果。”

  “我伤心的就在这里，我为什么请余风来担任我婚礼的摄像呢？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可是可是，你也看到了，人家根本就无动于衷，人家根本就没有一点点伤心跟遗憾，我在人家的心里算哪根葱哪瓣儿蒜啊。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我。”当当吸吸鼻子，脸上的妆被泪水洗了，一条白的一条黑的一条红的流成混沌的河。

  “那你们有没有好好谈过？你跟余风。对了，金哲秀知道你跟余风的事吗？金哲秀知道你是因为赌气才跟嫁给他的吗？”我把一袋面巾纸都给当当递过去。“快擦擦脸。”

  “擦啥啊擦，就算脸蛋再干净再好看，人家也不稀罕再多看我一眼了，余风不爱我了，珊珊，他不爱我了……珊珊，我该怎么办呀，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该怎么让余风再爱我呀，你快点帮我想想啊，我爱余风，我还爱余风，我对他的爱从来就没停止过呀。”说着说着，当当把脸埋在一团面巾纸里，又哭起来。

  “那我怎么才能帮你呢？那金哲秀怎么办？”

  我只是觉得，假若一个男人是爱你的，那你怎样都是可爱的，怎样他都是爱的。假若一个男人已经不爱你了，那你怎样都是造作，怎样都是既难为了自己，也难为了别人。我只是不知道，现在余风是怎么想的。我很想帮当当，很想让当当开心，可是我不知道我怎么样可以帮到她。

  “我跟金哲秀是在日本旅行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余风在日本参加一个日本画友的画展。你知道他有多忽略我多不在乎我的感受吗？我生病了，一个人躺在韩国我们租住的房子里，他还是扔下我去日本了。在摄影展跟我之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摄影展比我重要。我一气之下跟他大吵了一架，就提出了分手。他走了半个月之后，我起身去日本找他，他却跟一帮画友腻在一起，嘻嘻哈哈，根本就不担心分手之后我会不会伤心难过。”

  当当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失望。她对他心存希望的时候，他却给了她失望。她怎么能不失落？

  “那你跟金哲秀认识多久就谈婚论嫁了呢？”我问。

  “三个月。”

  “那你们是闪婚呀？”

  “可以闪婚就可以闪离，我只是想用这段婚姻气一气余风的，可是余风却无动于衷。幸好，我跟金哲秀还没有领证，只办了婚礼，只要走开就好了。”当当舒了一口气。马上眉毛又拧在一块儿，“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对金哲秀很不公平。我之前跟他说过我跟余风的事的，可是他还是愿意跟我办婚礼。”

  “当当，你这不是胡闹嘛。”

  在我看来，当当这是一时冲动做下的蠢事，怎么能拿办婚礼这么大的事情来跟余风赌气？怎么能把婚姻看得这么儿戏？她这不是结婚，是拖着亲朋好友一大堆人，陪她玩了一个结婚游戏。仅此而已。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金哲秀，都是不公平的。既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金哲秀。

  唯独，没有刺激到余风分毫。我想，这大约就是当当此时心尖上最绞痛的事了。

  而余风呢？当年他和当当爱得那样轰轰烈烈、天涯相随，一个出国，另一个便奋不顾身跟随。看着另一个男人为当当披上婚纱，戴上婚戒，真的就无动于衷吗？还是余风真的放下了一切？一心扑在摄影事业上？

  “沛珊啊，我不是胡闹，我是认真的，余风真的不要我了，我们两个在一起那么多年，那么多刻骨铭心的回忆，一起笑，一起哭。可是，他现在是真的不要我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看着当当伤心欲绝的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

  “当当，没了一个男人就要活不下去了吗？你的命掌握在他的手里吗？不要这样，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依赖一辈子的，你要学会独自面对生活，努力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没了余风，你也要好好做当当啊。”我再从床头拿过一卷卫生纸，直接全部递给泪流不止的当当。

  一段爱情结束后，最难的事莫过于习惯一个人。当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便会爱上两个人的生活，那种习惯一点一点的长进人的骨骼和血肉里面，不能自拔。某一天突然抽离，就好像身体里的某个器官被摘除了。

  那种痛，很激烈，是致命的。

  我当然懂得当当的感受了。

  曾经，我也体验过这种致命的感觉。

  就在今天，我又体验过一次。

  我把泪一把鼻涕一把、抽噎着说不成话的当当再次抱进怀里，安慰她，“乖了，乖了，不哭啊，都会好起来的，都会过去的。”无数次里，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沛珊啊，再撑一会儿，再撑一撑，都会好起来的，都会过去的，人还是要继续往前看，活着一天就要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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