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荣是在市区，认出正蹬三轮车的江暖的。

  当时他就想悄悄跟过去，看看江暖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爷爷叮嘱过他，不论他心里怎么想，都要把心思藏好，在文老太太面前，他必须是孝顺又懂得感恩的人。

  否则文老太太难道不会担心，把偌大的家业交给他继承之后，他直接过河拆桥吗？

  所以在爷爷到来之前，柏荣不会轻举妄动，但是他可以提前弄清楚这个江暖的背景。

  哪想到还没过去，就看见了站在街边，阴沉着脸仇视江暖的阮清雪。

  柏荣当即让司机过去，很快找到借口让阮清雪上了车。

  一路上他都试图把话题往江暖身上引，但阮清雪显然很厌恶江暖，而且对他的生活更感兴趣。

  柏荣也没着急，只要她认识江暖，不愁问不到消息。

  到了招待所门口，柏荣亲自帮阮清雪打开车门：

  “阮小姐，请下车吧。”

  阮清雪一怔。

  身边人从来都叫她“阮同志”或者“小阮”、“清雪”。

  头一次听到有人叫她“阮小姐”，说不清为什么，阮清雪就忽然心里头热了一下。

  但她内心再激动，表面都很矜持，有点羞涩地笑着道：

  “多谢柏先生了。”

  柏荣虽然并不喜好这一类清纯长相，却也承认这个阮清雪长得确实漂亮。

  尤其阮清雪很知道自己的优势，妆容向来都是清淡得体。

  此刻路边昏黄的灯光一照，简直就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

  “柏先生，从这里回去，离你住的地方远吗？”阮清雪站定之后，不着痕迹地套话。

  柏荣其实听出来了，但他既然有心吊着，就轻笑一声道：

  “不远，我就住在涉外饭店，今天太晚了，等阮小姐方便的时候，可以赏脸一起喝杯咖啡吗？”

  阮清雪都愣住了。

  直到看着柏荣坐着小轿车潇洒离去，阮清雪脑子里，忽然闪过顾朝阳坐着轮椅，还得江暖照顾他的落魄样子。

  两下一对比，阮清雪一直以来坚定的心，有些动摇了。

  也许，她不一定非得嫁进顾家，去香江或者出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她出国之后，会不会对家里，尤其是对她当兵的大哥阮清风产生影响。

  阮清雪咬了咬唇，反正她大哥心里，连顾朝阳这个发小都比她这个亲妹妹重要，那她为了自己的前程，又有什么错？

  站在招待所门口，阮清雪转过头，远远地注视着家属院的方向，觉得心头越发火热了。

  等到有一天，她过上了轻裘肥马的生活。

  就不知道顾朝阳会不会后悔，当初放弃了她？

  还有江暖，又将会多么羡慕她！

  阮清雪冷笑一声，转身进了招待所，也许，她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柏荣。

  江暖和顾朝阳，根本不知道阮清雪和柏荣竟然有了交集，这小两口，可太会过日子了。

  天刚蒙蒙亮，俩人就起来了。

  本来每天早上，顾朝阳都是一边捅开压着的炉子，一边烧水煮鸡蛋。

  但今儿个，俩人都只喝了杯温开水，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往外走。

  出了小院，整个家属院都是安静的，连早起锻炼的人都还没影呢。

  俩人一边往外走，江暖一边摸了下肚子，小声问道：

  “朝朝你饿不饿？”

  “饿！”

  顾朝阳昨晚没少吃，但现在依旧饿得肚子咕咕叫。

  江暖刚想说，实在不行，让顾朝阳先回去喝杯奶粉垫垫肚子，毕竟他是伤员。

  哪想到顾朝阳眼睛又亮起来，很坚决道：

  “所以咱们得快点儿走，早点儿到文奶奶住的饭店，一定要赶上跟她一起吃早饭，到时候多吃点儿！”

  江暖：“……”

  实不相瞒，她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也不会饿着肚子出门了。

  就是准备敞开了去蹭饭的！

  看江暖点头，顾朝阳还显摆道：

  “过日子嘛，老话说了，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

  “这话你跟谁学的？”江暖都呆住了。

  “奶奶啊。”顾朝阳得意道，“上次咱们回去，奶奶跟九奶奶唠嗑，我听到的，我觉得非常有道理。”

  尤其适合现在的他！

  他打算从一分一角省起，能吃别人的，就尽量不吃自己的。

  就不信攒不出一辆小轿车！

  江暖沉默半晌：

  “我奶说得对。”

  这要是让京城那帮人看见如今的顾朝阳，谁敢信这是顾家的天之骄子啊！

  俩人一大早顶着寒风，呼哧呼哧赶到市里涉外饭店。

  文老太太都惊到了：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太阳还没出呢，多冷啊！”

  江暖笑眯眯道：

  “文奶奶，我们这边的大集，冬天早上六点多就开始了，老乡们都是一大早就开始摆摊的。”

  “夏天天亮得更早，凌晨三点多天就亮了，早上四五点，大集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

  文老太太听得很感兴趣。

  但是看着两个孩子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她又心疼问道：

  “那你们吃早饭了吗？”

  “没有。”

  江暖和顾朝阳齐齐摇头，憨厚笑道，

  “光想着早点儿来接您，没顾得上吃早饭。”

  王助理听得抽了抽嘴角。

  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虽然才认识没多久，但他总觉得江暖这小姑娘是个小滑头。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十句话有九句都像是假的，最后那一句，说不定还掺了一半的水分。

  但文老夫人显然很吃这一套，拍了拍江暖的手，慈爱道：

  “那就跟我一起吃点儿。”

  “好嘞！”江暖和顾朝阳脆声应了，瞬间给老太太表演了个二重唱。

  想着让两个孩子吃点儿新鲜的，文老太太特意让人上了西式早餐，这年代，也就在涉外饭店能有这种供应了。

  面包，牛奶，香肠，鸡蛋，甚至大冬天的，还有现榨的橙汁，和切好的新鲜水果。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反正江暖在供销社，除了买到那一次苹果，别的啥水果都没见过。

  江暖盯上了看着就甜美多汁的脐橙，这不会就是赣南脐橙吧？

  她记得，1975年的时候，赣南脐橙被送去了羊城，参加广交会，当时就一炮而红。

  江暖倒不是想种橙子，而是惦记上了广交会，有机会她得去羊城看一看，当然还有隔壁的鹏城，她是一定要去的。

  顾朝阳时刻关注着江暖，见她在走神，连忙轻轻碰了碰问道：

  “怎么了？”

  “没事儿，我在看这个水果，咱们这里都没见过。”

  江暖没提广交会的事儿，而是给顾朝阳拿了几块脐橙，“你多吃几块儿，可以补充维生素。”

  顾朝阳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边吃边有点害羞地看了江暖一眼。

  他觉得江暖总是这么细心，时时刻刻想着他。

  一有什么好东西，马上想着先给他吃！

  别人的媳妇会这样吗，不会！

  江暖糊弄完顾朝阳，自己也开吃了，她是纯纯国产胃，但偶尔吃一次西式的也不是不行。

  直到吃了大半饱，江暖才一脸兴致勃勃道：

  “对了，文奶奶，今儿个赶大集，我们大队的人也要来，到时候我介绍我奶奶给您认识啊。”

  文老太太听得一震，手里的牛奶就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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