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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叟忽闻故人来


扬州码头很大,一眼望不到尽头,这里是繁华的膏腴之地,来去的大商船络绎不绝。

骆修远一行人所乘坐的商船停靠在了码头上,码头上十分热闹,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骆修远赶着马车下来,跟着看不见尽头的车队后面,生出了一种可能要排队排到地老天荒的错觉。

下船的时候太阳正当空,等到他们终于进城时,日头已经将落不落。

给守城门的守卫验过了路引后,马车被放行,入了城中。

该说不愧是江南最富庶的城池,扬州城中往来商贩极多,骆修远甚至看到了不少外邦人。骆修远曾到过扬州,那是好些年以前跟着杜老爷来的。

江南乃是鱼米之乡,又是重要的产盐之地,单这两样,就能催生出很多以此为生的世家豪族。

前朝时的首富花家,便手握好几个大盐矿,就算是皇帝对上花家,都要忌惮三分,后来更是让花家嫡长女入宫为后,试图以此拉拢花家,只可惜前朝内里早就腐朽了,根本不是一个有抱负的明君能够救得回来的。

先帝打天下的时候,江南一代的世家几乎被击溃,这也是为何新朝建立后,朝堂上多为关陇世家的缘故。本朝建立也不过才三十多年,可是这里已然又恢复了曾经的繁荣,甚至更甚几分,旧的世家倒下去,自然会有新的家族兴起,况且那些大世家都很聪明,会在关键时刻断尾求生,当年花家藏起的宝藏,便是为了以后重新将家族延续下去准备的。

骆修远寻了一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三人安顿下来之后,骆修远问花明庭,是否要去花家祖坟祭拜一番。

花明庭坐在窗边,他看不见,却听得见,外面来来去去的行人,口中熟悉的乡音让他有些恍惚。

花家出事的时候他尚且还很小,记忆的尽头,是绫罗绸缎,雕梁画栋,短暂的宁静之后就是慌乱,整个花家都乱了起来,他被奶娘紧紧抱在怀里,跟着阿姐离开,马车颠簸,水路晃荡,那是一段极其混乱的记忆。

他长大以后,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但说不清楚为什么,他避开了扬州,算起来,这还是他离开之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花家旁支散落各地,早就没有了音讯,如今这扬州城中,也不知还有没有花家人的踪影。

不过既然回来了,还是要去看看的。

骆修远知道了花明庭的意思后,又下了楼,寻了店小二打听,之后七拐八绕的,过了几道手,骆修远可算是打听到了花家的消息。

如今的扬州城中还有一支花家人,离得并不远,和他们所住的客栈,仅隔了两条街。

休整一晚后,骆修远跟着花明庭上门拜访。

“看起来,他们日子还不错。”骆修远看着眼前气派的三进大院子,嘀嘀咕咕地和骆修远说着话,他上前去敲了敲门。

看门的小厮来应门,见外面站着两个年轻男子,上下打量这二人,衣着简单但整齐,用料也还算考究,态度便还算恭敬,“二位来我们花府所为何事?”

“我们想拜访一下你们家老爷。”骆修远取出一块玉佩递过去,“你将这玉佩给你们老爷看过,他会明白的。”

小厮有些犹豫,但那玉佩入手触感细腻如凝脂,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当即也不敢耽搁,将二人引进偏厅后,急急忙忙去跟主家通报去了。

骆修远交给小厮的玉佩,是花明庭给他的,当年花家还未败落之时,有孩子出生后,都会被赐下一块玉佩,证明花家子嗣的身份。以前的世家,总是会在这些事情上面极其考究,花家如此,温家族地的温家人也是如此。

骆修远和花明庭没有等太久,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就有一个身形很富态的老头跑了过来,他手里握着那枚玉佩,喘着粗气站在了偏厅门口,他看到了花明庭,眼圈慢慢红了,“你是……你是明庭少爷?”

花明庭站起来,他看不见,只朝着声音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是,我是花明庭。”

那老头得了准信,忍不住呜呜哭出声来,他在仆从的搀扶下走进来,抓住花明庭的手就开始哭嚎,“三十年了,三十年了啊……我终于等到了,我以为主家都没了……”

老头曾经是花家主身边的忠仆,当年花家几乎一夕倾覆,树倒猢狲散,旁支匆匆收敛家财离了扬州城,只有老头带着家主的命令,带着一部分家产去了离扬州几十里外的村中蛰伏,家主让他守在扬州城,等到天下安定,就回城中,想办法守住他手里的产业,等到有朝一日花家嫡枝的人归来。

老头当年还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如今三十年过去,已然垂垂老矣,他守在这里,守着家主的命令,哪怕家主不在了,他也不曾遗忘过自己的使命。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新朝安定下来,他却迟迟等不到主家归来,他不敢死,怕死了到了地下无法和主家交代,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孩子都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老头却不愿意相信家主送出去的两个孩子都不在了。

“终于等到了。”老头哭得像个孩子,他哭着哭着,泪眼朦胧间发现了花明庭眼睛的异常,一时间只觉得更难过了。

当年花家主出事的时候,也不过才四十出头的年纪,花明庭生的和家主很像,所以老头才能第一时间将花明庭认出来,花家主曾经是多么惊才绝艳,小主子也不遑多让,可是白璧有瑕,小主子的眼睛却看不见了。

老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骆修远都有些担心他会哭晕过去,但好在,老人家那阵子情绪慢慢平息,他紧紧拉着花明庭不撒手,开始絮絮叨叨的和花明庭说起这些年来,他们留在扬州城中都发生了些什么,说如今花家还有哪些产业,说到最后,他掏出一把钥匙交给了花明庭。

“小主子,这个是当年家主交给我的,如今,物归原主。”老头眼睛通红,声音有些沙哑。

花明庭摩挲着手中的钥匙,心上涌上一阵说不清的酸涩情绪,他不记得这个人,倘若不是古大夫说扬州花家的盐矿说不定有救他的草药,他可能此生都不会回到这里来。

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默默等着他的归来,三十多年的时间,一万多个日夜,从中年满头黑发,等到满头白发。

“小主子,二娘子呢?”老头小心翼翼地问起,乱世之中人命贱如烂泥,女子生存尤其艰难,如今花明庭回来,却不见当年的小姑娘,老头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姐不在了。”花明庭轻声应道,他和老头说起他们去了溪草村,在那里住了下来,说起阿姐长大了,昔年与她有亲的少年郎骆东彦孤身前来,他们成了亲,有了孩子,他没有告诉老头骆东彦和花想容真正的死因,只说他们生了一场重病,没有熬过去,只留下了一个孩子。

骆修远就站起来走到老头面前,他站得笔直端正,看起来舒朗闲适,但只有攥紧的手心暴露了他此时很紧张的事实。

骆修远知道自己长得和花家人半点也不像,当初事发突然,他被接二连三的变故打击的不轻,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很多细节都没有去注意,可后来慢慢的,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世,是一个没有说出口的秘密。

他此时还能清晰的记起来,当初在谢家的时候,他第一次见花明庭,和花明庭说自己身份时候,花明庭曾抬起手,一点一点地抚摸他的脸。

盲人靠触觉辨认世界。

仔细想想,其实那个时候花明庭应该就明白,他并不是花家人,只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认可了他的说法,承认了他的身份。

花想容为了让花明庭好好活下去,给他留了一线念想,反过来想一想,为了让花想容笑着离开,花明庭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默认了这一切。

很多时候骆修远都觉得自己不配,他何德何能,遇见这对姐弟,他生于杜家,长于杜家,亲生父母给了他那样一个名字,却是与他有着血海深仇之人,将他拉出泥潭,赋予它骆修远的名字,让他再活一次,这是何等的幸运与福气。

骆修远被老头看着,心头止不住的发虚,生怕自己被看穿。

“好,好……小少爷也这么大了,可娶亲了?”老头看着骆修远问。

骆修远只觉心上一块巨石落地,“还不曾娶妻。”

老头便又开始操心他的亲事,他絮絮叨叨的念,念完骆修远又念花明庭,最后却只化作一句,你们还活着就好。

知道骆修远和花明庭要去祭拜花家祖坟,老头当即让人去准备祭祖用的东西,花家的祖坟在扬州城外,一行人到那边的时候,早有人做好了准备。

这么多年来,这一片坟地也不见萧条,被打理的很好。

花明庭带着骆修远一个一个磕头磕过去,磕到最后,花明庭说,“修远,见过祖宗了,也认过路了,以后祭拜也能找到地方了。”

骆修远愣住了,他瞳孔微缩,然后他眼底猛地一痛,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他强忍着心中澎湃的情绪,压抑着“嗯”了一声。

原来花明庭要来祭拜花家祖宗,是为了让他安心吗?

从今往后,他无需心虚,也不用觉得愧疚,他是祭拜过花家祖宗的人,他就是花家人了。

从花家祖地回去之后,花明庭就问起花家当初封存的那个盐矿位置,花老头是花家主身边的忠仆,对那个废弃的盐矿倒是印象深刻,盐矿并不在扬州城内,那个地方马车过去的花,还得行个两三日。

花老头坚持要同行,一来是想和小主子多待一会儿,他已经这个年纪了,近两年身体一直不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病不起了,至少在人生最后的时候,他想要陪着小主子。再来,废弃盐矿位置并不好找,那里被封禁之后,就重新变成了一处荒野树林,不知道的人去了也认不出来。

花明庭答应了花老头同行的请求,花老头就开开心心的,再子孙担心的眼神中,跟着花明庭上了马车。

扬州城门口,老头的那些子孙辈忧心忡忡地目送马车越走越远。

*

马车出了扬州城,一路往北行去。

气温日渐低了下去,早上起来能够看到地面覆盖一层薄霜,马儿踏着落满了叶子的地面往前走,路两边的景致透着一股萧条,  秋收过去,种下去的冬小麦才抽芽,一眼望去,无端显得寂寥。

“几十年前啊,这一整片地,全是咱们花家的。”花老头坐在车辕上,浑浊的双目里满是怀念和怅惘,昔日的繁华在时间的长河里坍塌,站在几十年前的人,怕是想不到几十年后的物是人非吧。

花老头还记得花家那位嫡长女,容貌出色,风姿昳丽,才华横溢,引得多少江南才子,世家天骄争相求娶,那位大娘子犹如繁盛到极致的花家一样,钟灵毓秀集于一身,少年人慕少艾,那是悬于天际不可攀着的天上月,连抬头直视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后来大娘子入了宫,成了皇后,花家犹如升到夜空乍然盛开的烟火,极致美丽盛大之后,瞬间沉寂,归于落寞。

世道好像一下子乱了起来,世家又如何,剥去世家披着的那一层外衣,从高高在上的高台上坠落下来,与其他人也没有多大的不同,一样要生老病死,一样要颠沛流离。

花老头收回游走的思绪,他浑浊的眼眸慢慢落回花明庭的身上,花明庭是花家主的老来子,生花明庭的时候,花家主已经四十出头,他的长姐比他大了足足二十来岁。

他生下来就体弱,但花家家底厚,金尊玉养的把他养到会走会跑,后来花家主将花想容和花明庭送走,其实并没有在花明庭身上寄托太大的希望,可走到最后活下来的,却也只有他一个了。

但不管怎么样,总归还有人活了下来,就像是一岁枯荣的野草,荒火烧尽后,来年春天,破土而出的那一茬嫩芽。

花老头心情慢慢又变得好了起来,犹如拨开阴云见到的那一轮明月,他不负家主的嘱托,如此便无需伤感,重逢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

他慢慢地讲起花家曾经的繁华,骆修远是个非常好的听众,他时不时发出“哇”,“嚯”,“噢哟”的赞叹声,引得花老头越讲越来劲。

古老头坐在车厢里,听着被赶到外面去的两个人一惊一乍地讲古,嫌弃地撇撇嘴,闭上眼睛,养精神去了。

花明庭唇边慢慢漾开一抹笑来,虽然很遗憾阿姐没能回到这里,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现在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马车行了三日,景致越来越荒芜,从小镇到村庄,最后连村庄都没有了,只有一望无际仿佛无人踏足的荒野丛林。

花老头看到这一幕,也很震惊,当初家主下令,封存这个盐矿的时候,这里虽然已经被很多藤蔓遮盖,但远远达不到现在的规模。

如今这个地方,仿佛看不到一点人类生活过的痕迹,茂密的植被蚕食了所有的东西。

“就是这里了。”花老头跳下马车,“都小心一些,莫要靠得太近。”

这里尚且还在盐矿的外围,当初掉落奇石的地方还要再往里走很远一段路。

古大夫下了马车,朝着森林走去,他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叹之色,还只是站在外面,他已经从那些杂草中间,看到了好几样草药了。

骆修远走过来,想要帮忙,结果被古大夫嫌弃的赶到一边,让他负责做饭看马车,采药一时半会儿完不成,骆修远还得收拾一块地方,搭个简单的窝棚出来,不然若是下雨,四个人都窝在马车里不太行。

不只骆修远,连花明庭都被留了下来,甥舅两个人拗不过两个老头,只能看着那两人走入林中去,惊起的飞鸟嘎嘎飞起远去,播报着那两人的行程。

骆修远和花明庭心里都明白,古大夫和花老头是故意留他们在这里的,那奇石当初的危害那样大,如今过去了几十年,谁也不能保证毒性是不是还那样强,他们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就算是马上含笑去死,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骆修远和花明庭却都还年轻,他们还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骆修远手里抱着一堆柴火过来,他熟练的架锅烧水,准备晚饭,坐在篝火堆前,看着燃烧的火舌,忽然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贺大人他们可还顺利。”

花明庭坐在对面,“贺大人机敏过人,方瑞跟着他们,安全无虞,想来不用太过担心。”

被念叨着的贺大人一群人,此时却被一场大雨困在了山洞里。

上刘村,顾岑宴撑开一把油纸伞,手里又抱了一把,他反手关上了门,朝着山上走去。

这个天气,明明中午的时候还阳光灿烂,谁承想两个时辰不到就变了天,这雨下的毫无征兆。

吃过了晌午饭,贺影心突发奇想,想要上山去看看,这季节,山里的柿子应该熟透了。贺境心想着这段时间,几人的情绪都紧绷着,舟车劳顿这些天,上山走一走松快松快也挺好,如此几人一拍即合,由最熟悉这座山的苏芷带着四人往山上去。是的,方瑞也想去,这几日待在这村子里,方瑞也着实无聊得慌。

苏芷先带着他们去摘了柿子,贺影心抱着柿子啃了一口,柿子很甜,沁凉如蜜,他忽然想起青州永昌县,也不知道他留下的那棵柿子树有没有长高一些,柿子沟如今是什么样子,成熟的柿子是否和霜染的枫叶一样红。

张满追着一只羽毛极其漂亮的野鸡,一路追到了另一个林子里,她踩到了刺猬一样的刺球,踩散了才发现里面竟是栗子。

方瑞不放心张满瞎跑,跟过来就看到她蹲在地上捡栗子,他莫名想到了糖炒栗子。

方瑞:……

方瑞默默地蹲下来跟张满一起捡栗子。

等到两人兜着一堆栗子回去的时候,天空忽然阴了下来,山间刮起了野风,冷飕飕的,苏芷看了看天上翻滚的乌云,当机立断,带着几人往山洞跑去。

才堪堪跑到山洞外面,雨就落了下来,张满兜着的栗子散了一路,等在山洞里安顿下来,低头一看,栗子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贺境心简单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山洞,这里被收拾的很干净,山洞外面甚至还放了一只豁了口的水缸,想来是苏芷运上来的。

山洞里有现成的柴火,苏芷点了火,山洞里慢慢地暖和了起来,几人围着火堆坐下,外面雨声哗啦啦地,架在火堆上的锅咕咚咕咚地,无端有了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贺影心还在角落简单的木架子上看到了一个小沙盘,苏芷见他盯着沙盘,浅笑着说,“那是我当初学写字用的。”

苏芷很穷,穷到根本买不起笔墨,为了学写字,顾岑宴帮她做了这个小沙盘,沙盘里的细沙是苏芷去小溪边淘洗来的。

“来吃烤栗子吧!”张满可惜自己的栗子掉了大半,剩下的大概做不成糖炒栗子,她捡了个瓦片来,摆在了火堆上,小心地将栗子放上去,栗子的香气慢慢就被炙烤了出来。

贺影心放下沙盘回到了火堆边上,几人就一边吃起烤栗子,一边等雨停。

“之后,我们直接去长安吗?”苏芷问。

贺境心摇了摇头道:“还是得去一趟靠山村。”

当年赵长生和陈三七是在靠山村出事的,她还是想去靠山村那边看一看。

苏芷了然地点了下头,“不过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幕后动手之人,只怕早就把动手的痕迹清理干净了。”

贺境心并非不知道这一点,但眼下没有新的线索的情况下,去靠山村是唯一的办法,除非幕后之人制造出新的线索。

当年陈长青回到靠山村,是为了老御医,他背后之人想要拉下二皇子,苏芷之前说起过,陈长青接头的是个许姓大人,贺境心莫名地对这个许大人有点在意,她很想知道这位许大人与许百成是不是同一个人。

许百成尚了长公主,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胆敢养外室,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当初左相千金惨死花轿之中,许百成接了皇命查出真凶,结果他竟然选择把锅甩在宋钺的脑袋上。

许百成是真的不知道左相和贵妃私通一事吗?贺境心觉得不可能,许百成这个人很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皇帝竟然没有收拾这个人。

而此时的长安城,也在下这一场雨。

皇帝放下了手里的奏折,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雨打芭蕉,风卷着湿冷的水汽,让他觉得有些冷,这样冷的天气,很适合吃上一顿拨霞供,但一个人吃到底少了几分趣味,于是他心血来潮,让所有的皇子公主都一起来陪他吃晚饭。

御膳房很快准备好了拨霞供所需的食材,偏殿里点起了炭盆,二皇子坐在轮椅上,被内侍推了过来,醉心书画的五皇子是第二个来的,七皇子如今才八岁,也是被内侍领来的,三公主是搀扶着皇帝一起来的,如今的三公主似乎清减了几分,原本圆盘一样的脸都已经能看出五官的轮廓了。

三个皇子和皇帝行了礼,皇帝让几人在桌边坐下,锅子烧了起来,切得薄薄的肉下到滚水里去,皇帝的心情似乎很好,二皇子和五皇子都有几分心不在焉,唯有年纪最小的七皇子吃的很专注。

“父皇,您不能吃太多。”三公主见皇帝一口接着一口的吃,没忍住拿起筷子和皇帝抢了起来,“太医吩咐了的。”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若吃都不能畅快,那多无趣。”皇帝转动手腕,从三公主的围堵中,成功抢到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皇帝的心情的确很好,中午的时候,隐龙卫送来一封密信,信是贺境心那边呈上来的,贺境心是写信来和皇帝汇报进展的。

皇帝知道一切进展顺利,贺影心很快就能回来,他就觉得很开心。

五皇子看着皇帝的笑脸,心中却有些忐忑,这一年来,皇帝的脾气越发古怪,可能前一刻还在与你说笑,下一刻就让人拉下去砍了。

二皇子倒是很从容,毕竟他如今已经是个废人,根本影响不到谁,皇位不管是谁来坐,对他的影响都不是很大。只是看着皇帝这样高兴,二皇子心中也起了一点小心思,他有点想要趁着皇帝心情好,提一提还被关押着的闻雨声。

当初闻雨声是遵从他的指令前往青州,如今青州事了,闻雨声却还被关着。闻雨声身上最大的罪便是假扮逍遥仙,虽然出发点是为了救人,但她假扮逍遥仙仍然是属于行骗,蛊惑人心,妖言惑众。

“父皇……”二皇子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然而还不等他说出口,变故突生。

皇帝正和三公主说着什么,然而说着说着,他口中忽然喷出一口血来。

三公主脸上还有着明媚的笑意,她白皙的脸上溅上了点点血迹。她眼睛里倒映着的是皇帝苍白的脸色,还有唇边不停往外溢出的鲜血。

人在极端恐惧的时候,是会浑身僵硬,大脑空白,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的。

“父皇!”年纪最小的七皇子,一声尖锐的呼喊,打破了这种僵硬。

三公主脸上迅速被恐惧替代,她一把扶住皇帝,同时扭头朝外喊:“太医!快喊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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