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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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宁逸,一缕佛香扑面而来,南砣迦刻意放缓了步子,轻轻地走到明黄色身影的跟前,站了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母后,儿子来了”。
皇太后跪坐佛前,手中握着一串月牙白色的菩提子,另一只手轻轻击打木鱼,低眉垂目,脸上竟不起一丝波澜,仿若未闻。南砣迦似乎早就料到了眼前的情形,脸上闪过一丝怅然,不急不缓地行了个礼,站到一旁,不再言语。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皇太后方才默诵完,睁开眼睛,看了南砣迦一眼,淡淡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听说你的人马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悲惨至极,你不会是走投无路,才躲到哀家这寿昌宫来的?”,她说这话的时候,似笑非笑地盯着南砣迦,声音里隐约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怨毒和快意。
“母后,儿子是来接您一道走的”,南砣迦面色不改地说道,皇太后冷笑一声,“如今你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在这里遑论带走哀家?有这会儿工夫,还不如逃得远远的。无论如何,哀家是当朝太后,无论将来是谁继承皇位,都要尊哀家一声太皇太后。而你……”,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
依旧是一副眉眼未动的样子,南砣伽淡淡地说道:“今日虽兵败,但儿子既然能够毫发无损地到这寿昌宫来,便自然有法子来去自如。如今皇上驾崩,离天叶大权在握,他素日里又与皇室宗亲们交好,支持之人不在少数,恐难善了。当年他的母妃死于母后之手,若是登基为帝,只怕会对母后不利,不如现在先随儿子离开,待他日再做打算”。
听闻此言,皇太后的眼里怨毒更甚,嘴上却冷冷地说道:“哀家乃先皇的嫡皇后,离天叶就算登基称帝,也得对哀家这个嫡母毕恭毕敬,但凡行差踏错,一个孝字便会压死他,此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问到“对了,听说渊儿是在西凉山罹难的,你素来手眼通天,耳聪目明,可知究竟是何人,胆敢下此毒手?”。
南砣迦眼角微颤,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交错摩挲着,他恭声答道:“皇上的遗骨是大显的护国侯带回的,但沈侯却说不知情,儿子以为她的嫌疑最大”,他既自称为子,当然也是离九渊的兄弟,可却偏偏称呼他为皇上,其中生疏之意可见一斑。
“哈哈哈”,皇太后仰天长笑,面目狰狞,随手摘下手腕上的佛珠,向南砣伽奋力扔去,只听见“咣当”一声响,不偏不倚地正中他的额头,一缕鲜红的液体从鬓角处滑落。
皇太后见状,微微一愣,复又冷笑道:“你倒是乖觉,不躲不闪,受了哀家的责难,便以为就此了事。只可惜,当初你下手谋害渊儿性命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哀家?你以为你兄长没了,你便可以坐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吗?呸,你休想,这辈子只要有哀家在,此事便绝无可能”。
沈月明不过是大显派来的使臣,两国邦交还算良好,她有什么理由要杀了南荣的皇帝?届时两国战火一燃,对她又有什么好处?皇太后虽久居深宫,心中却像明镜儿一样,而真正希望离九渊死的人,只有一个,知子莫若母。
南砣伽闻言,霍然抬头,眸子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楚。
沉默良久,方才出声问道:“为什么?同样是母后一胎所出的嫡皇子,为何离九渊一出生便众星捧月般,被母后爱逾生命,而我却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躲躲藏藏?母后可知,这些年,我为了能与离九渊比肩,寒冬之日,于玄冰深潭之底,七日七夜,淬炼筋骨,却因寒毒入体,周身血液凝固,险些连命都搭上了,直到今日,每逢阴雨之日,全身骨骼如蚂蚁噬咬,痛楚难当”。
说到这里,他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又道:“父皇驾崩时,给离九渊留下的是太平盛世,肱股之臣,可他愚蠢自大,狂悖多疑,硬生生地将祖宗基业交到了天巫教的手上。而我,一步一步走上天巫教大祭司的位置,母后,你可知儿子付出了多少心血?”,方才兵败的时候,他云淡风轻,从容至极,仿若高高在上的神只,如今在自己母亲面前,终于有了一丝平凡人的样子。
“你这个孽障,要抱怨就怨自个儿命不好,哀家一生荣宠,却诞下双生子,渊儿是兄长,比你早半个时辰出生,他是哀家的嫡长子,也是哀家唯一的儿子,而你“,皇太后眼里充满了蔑视,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一个扫把星”。
南砣伽微微低垂眼睑,一动不动,只是放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
“当年,哀家入主中宫之位,先皇宠爱有加,风光至极。不到一年,哀家便有了身孕,彼时哀家在后宫风头无两,根本不可能有人敢违逆哀家的意思”,一缕得色浮现在她的眼底。
突然,她话锋一转,问道:“你可知,离天叶的母妃不过是区区一个嫔位,与哀家云泥之别,可哀家为何还要亲手除掉她吗?”
南砣伽微微一愣,皇太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个贱妇,居然敢买通御医,明明一早就知道哀家怀的是双生胎,却私自隐瞒不报。若是哀家早知道,定然一碗药下去,你们哥俩便会胎死腹中,绝不可能有机会来到这世间”。
在南荣,双生胎是禁忌,不论民间或是朝堂皆对其讳莫如深,认定为大凶之兆。南砣伽记得幼时曾听老祭司提起过,前朝钧帝最宠爱的安贵妃生下一对双生子,不料南荣却因此灾祸连连,险些被灭国,直到天巫教出面,向皇室索取那对婴孩,当场溺毙后,方才逐渐好转。而安贵妃受此打击,变得疯癫痴傻,最后从灵武门一跃而下,摔得粉身碎骨。
“哀家至今都还记得,当年渊儿出生时,先帝脸上欣喜如狂的表情,他说,朕终于有皇子了,而且还是嫡皇长子”,皇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痴迷,复又恨声说道:“可是没多久,你便跟着出来了,先帝当场吓得跌倒在地,起身后,大叫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本来哀家宠冠后宫,又诞下皇子,自是可以一生顺遂,富贵如意的,可就因为你这个孽障,扫把星,先帝便再也没有踏入过哀家的殿门”。
南砣伽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稚子无辜,虎毒尚不食子。可眼前之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权势恩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毅然舍弃。托生到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南荣最尊贵的地方,又如何呢?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耳边继续传来皇太后冷漠的声音,“再到后来,先帝便开始宠幸那些媚俗下贱的莺莺燕燕,尤其是康嫔那个贱人,私自隐瞒哀家不说,还转身爬上了龙床,不然离天叶那个小杂种是怎么出来的?你说说,哀家会放过她吗?”。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又过了半年,所幸哀家的母族得力,兄长战功卓着,手握重兵,先帝到底是投鼠忌器,不得不留住哀家的皇后之位。可就算是嫡长子,若被别人发觉,他还有个双胞胎的弟弟,就会被别人认为是怪胎,是大凶之兆,自然是无法继承皇位的,先皇的儿子也不止一个。所幸的是,哀家棋高一着,自你降生后,便将你偷偷地藏入了暗室之中,所有的知情者,除了先帝,包括康嫔,还有阖宫上下所有人,全都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她的话语阴冷寒凉,就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正吐着信子。
原来如此,难怪离九渊能顺利登基为帝,知道他是双生子的人,都被眼前这个女人给杀了,而唯一知道真相的先帝,却因为不知名的某种原因,竟默许了她这种行为。
“念在多少有些骨血的份上,哀家当初只是把你悄悄送走,你就该乖乖待在宫外,安享一生便罢了,可你为什么又偏偏要回来?觊觎那把龙椅,还害死了哀家的渊儿,那是哀家毕生的指望”,皇太后厉声吼道。
听闻此言,南砣伽突然从心里涌出一丝嘲讽之意,眼前的这个女人,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做亲生儿子看待过,她最爱的人,终究只有她自己而已。
离九渊能占一席之地,只是因为他比自己早半个时辰出生,又占了嫡长子的名头,能够在先皇那里母凭子贵,倘若相易而处,离九渊也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他们不过是眼前这个女人用来争宠的棋子罢了。
“母后就这么肯定,是本座动的手?”,南砣伽幽幽地问道,“没有人比哀家更加知道你的野心,你又一直对渊儿记恨在心,认为是他抢走了你的一切”,皇太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班示文其实是你的人,自然向着你。天巫教势力庞大,长老会表面上对你有诸多为难,实则对你言听计从,而离天叶,哼,他还不够格”,她冷静地说道。
南砣伽眼里最后一丝光彩终于湮没在漆黑的眸色中,他轻轻地拂了拂衣袖,在这里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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