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号院。

  书斋内，朱林手持一杯凝元茶，静静地聆听着马和叙述他在门缝后窥见燕王朱棣种种表现的经过……

  "还在门外立着么？"

  朱林不由得摇头苦笑，心想自己这位燕王显然并非愚笨之辈，理应早已察觉到他的存在，但却选择了避而不见。

  起初，

  朱林并未揣摩透燕王此行的真实意图，然而只消片刻间，通过对方寥寥数语，他已经洞悉朱棣欲将其纳入羽翼之下的心思。

  不得不承认，

  身为帝皇家的嫡系传人，燕王的确深谙人才对于壮大自家势力的关键作用。

  然而，

  朱林多次婉拒相见，态度已然明确。未曾料到，

  燕王竟在外顶着严寒站立了两个多时辰之久。

  朱林心中暗凛，即便是修炼了道法的自己，光是想象在如此寒冷的夜晚矗立四个多小时，也不禁自问是否有这般坚韧毅力。

  固然，

  若是遇到如诸葛亮那般的旷世奇才，具备决定性的助力于自身修行大道者，即便让他等待数个时辰他也毫无怨言。

  想到这里，

  朱林轻轻勾起嘴角，看来燕王尽管与他针锋相对，却始终清楚他的价值所在，否则又岂会有这份招揽贤士的决心，甘愿伫立外头两个时辰？

  朱林苦笑着摇头，品了一口热茶，顺手抚过额际对身边的侍卫马和吩咐道：“你备好一杯灵茶送去门外。随后……”

  “公子，您是要接见燕王殿下吗？”

  马和恭敬地询问。

  “非也。”

  朱林微微摇头。

  “这其中原由何在？”马和疑惑不解，他与朱林平素相处并无森严的尊卑之分，交谈亦颇为随意，当下便忍不住追问了几句，“公子，马和曾接触过诸多帝王之胄，而燕王殿下虽有瑕疵，但在诸位皇子之中堪称最为杰出之人。文治武功兼备，胸怀壮志，即将赴任北平，镇守边疆，日后必定会成就一番伟业！就算公子您无意屈居其下共赴北平，但见一面增进些情谊总归不是坏事吧？”

  “这些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见解？”

  朱林微笑着看向马和。

  “是的。”

  马和点了点头。

  “马和，你要记住，不是所有的情谊都值得结交。”

  朱林将手中的茶盏搁置在案头，走向摆放着各类法宝模型的工作台，拿起一艘精致的飞舟模型细细鉴赏，口中悠悠说道：“你说得没错，燕王确实颇具才华，心胸亦开阔非凡，假以时日只要他不失正道，必将踏上辉煌大道！然而，这燕王表面看似豁达重才，实则内心极为记恨。纵然与他结仇并无不可，但若欲成为他的麾下弟子，那就必须像羔羊一般唯命是从，你觉得你家公子会乐意做个言听计从之人吗？”

  “再者，你家公子如今在京师已有这般规模庞大的产业。倘若今夜我与他会面，待日后燕王殿下前往北平，无论我是否在他的麾下效力，加上我们又在若干商业事务上有过合作，这难免会让朝廷内外，甚至是皇上认为我已经成为了燕王的一党。”

  “毕竟……”

  朱林将手中的灵舟模型轻轻放下，目光凝视着马和，开口道：“燕王自幼便有天选者之称，京师之内众多修士皆密切关注他的动静！他这般三次登门拜访，效仿圣贤之举，实非明智，与他平日的审慎行事大相径庭。如今看来，外界之人恐怕会以为我二人有所勾结。如此一来，不仅可能引起皇上心中的疑窦，更可能引发太子的忌惮！然而对于这两位重要人物，我却未曾谋面，无法了解他们的真正脾性和修行之道。一旦触犯他们的禁忌，岂不是把自己以及你们这些人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嗯……”

  马和原本就削瘦的背脊瞬间泛起一层寒意。身为皇上面前的低阶侍卫，他对太子朱标的身份自然是了如指掌。他曾亲眼见证朱林与皇太子之间关系亲厚的往来。然而，若无皇上的明确允准和指示，四周又有谁能胆敢向朱林透露他们的真实身份？

  真正令马和感到恐惧的是朱林的洞悉。

  显然，朱林看得更为深远。

  不论如何，马和听闻朱林的话语，内心深处深受触动：

  在朱林心中，即便是像他这样的微不足道之人，也始终被关心挂念！

  “罢了。”朱林轻轻摩挲了一下马和的头顶，淡然一笑，“小马和，这些事情你就别多虑了。你现在正值年少，要吃饱喝足，保养元气，多学习修炼之道。瞧你先前对航海一类的事情颇为热衷，索性这艘灵舟模型我就赠予你罢。”

  言毕，朱林转过身将自己的心血之作——那艘精巧的灵舟模型递给了马和。

  “当真？少爷……少爷，这……这怎么能收下啊，这可是您亲手炼制的宝物，我怎敢承受得起呢？”

  马和忐忑不安，捧着那船模不敢有任何闪失，深怕稍有不慎就会将其摔落在地。

  朱林轻轻拍了拍他瘦弱的肩头，微笑道：“区区一艘灵舟罢了……之前你看它时，眼中闪烁着光芒。我家的船模并非仅供观赏，而是能够驾驭灵气航行于水面之上。你这个年纪正好适合玩耍修炼。不过，你真的对这类船舶之事如此感兴趣吗？”

  “回禀少爷，并不能说我对船舶有多大的兴趣。”

  马和小心地捧着船模，思量片刻后认真回答。

  “哦？”

  朱林微微眯眼，手指在虚空中轻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点头道：“那你不说，那我来猜猜，莫非……你是因信仰之故而对船只感兴趣？”

  “啊？”

  马和瞪大了眼睛。

  朱林道：“在遥远的地方，有一处名为沙加之地的仙境，那里是波斯教的圣域！此地乃是波斯教传承之源头，与我大明开国之前的明教同出一脉。昔年明教源于波斯教，只是洪武大帝本出自明教，尤其是在大明立国前后，原明教教主张无忧及其夫人赵慜神秘消失之后，皇上便接掌了明教教主之位，短短两年间便奠定江山霸业。”

  而在那远古时代，波斯圣地已有人通过陆上仙途踏入大明疆域，察觉到明教势力欲要一统凡尘大陆的趋势，于是派遣诸多门徒企图干预中原政局，希冀构建教宗合一之国界。然而，洪武大帝威震天下，自是不会容忍此等野心，故与波斯圣地彻底决裂。

  自那以后，波斯圣地在神州大地几乎消失匿迹，唯有少数色目族人暗地里仍坚守其信仰。近年来，世人多已遗忘此教，朝廷对包括波斯圣地、明教在内的诸神秘教派实行严厉管控，私下传授信仰之人，重则以叛逆之罪处以极刑！

  此刻，朱林指向他，“你年纪尚轻，但从幼时起便深信波斯圣地之道。信仰虽看似无形，却能影响人的整个人生轨迹。你想通过水路寻觅前往沙加圣地的秘境，恐怕这也是你心中藏匿已久的少年梦。”

  马和听到此处，全身颤抖，望着朱林，眼神惊恐如同遇见厉鬼，双眸圆睁，几乎要瞪出眼眶。

  朱林并未回应，仅淡然一笑，悠然落座于椅上，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马和。

  “少侠饶命！小的……小的……并非蓄意隐瞒！”

  马和惊魂未定，立刻单膝下跪，高声求饶，将手中的船模轻轻放在一旁，头颅重重叩击地面。

  “少侠！”

  “小的知错，不该隐瞒自己的信仰……”

  马和连连磕头不止。

  洪武初期，大明新立，诸多政策措施引来了史学界的众多争论。即便在蒙古人与色目人主导的元朝统治期间，宗教信仰尚享有一定的自由，但这所谓的自由多限于统治阶层之内。毕竟，在他们眼中，南方人不过是有两条腿的绵羊，只是他们的奴隶，根本不算完整的人类。

  而洪武大帝登基之初，新生的大明皇朝却在宗教信仰管控方面异常严格。尽管洪武大帝身出佛门，对佛教的发展也是严加防范。至于海外如波斯圣地这类异域教派，则管控更为森严，相关场所悉数遭到禁绝与查封，其长老堂主等负责人更遭严密审查并囚禁。

  于是，到了大明当世，寻常百姓鲜有提及自身信仰之事。如马和这般，在年幼时因战败被俘，沦为皇宫内宦，其个人信仰之事，谈不上重大，但也非小事。一旦被朱林揪住不放，发配边疆乃至问斩亦不足为奇。

  如今马和被朱林突如其来揭露心事，内心震撼至极，面色苍白如纸。

  “罢了。”朱林挥挥手。

  马和额头上带着血迹，才胆战心惊地抬起头来。

  朱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手从怀中取出一方丝绢，递给马和，让他擦拭额头上的血迹。

  马和小心翼翼接过丝绢，大气不敢喘一口，继续擦拭额头。

  朱林端坐正中，面色淡然地道：“马和，每一个生灵都有自己追寻的修炼之道，只要这道途不曾侵犯他人的修行自由，未曾牺牲他人的修为利益，那么其他人便无权指摘，此乃修道界的信仰自由之理。信道与否，全凭自愿，此乃修者天赋之权。”

  “嗯？”马和一愣，擦拭额头的动作不由得停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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