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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长生诀


  雷烈河畔,桥两头的守军正在对骂,分别指责是对方放出来的怪物撕毁边防。

岳修兵刚带着明城凌志的令牌善后去了,这时回来,看到花淼,问:“还没回来吗?”

花淼的担忧溢于言表,摇头,“回将军话,还没呢。”

岳修兵心想白皓修是戒备他?拿他们这么多精锐当摆设,瞧不起人。

终于,不远处一道落雷声!

花淼有些雀跃,赶忙去迎。岳修兵也跟上去,见那边白皓修把反膜除去,身子一颤,肋间疼得他直接跪倒。

白皓修有点眉目了,这阳阙经是在使用死魂之力的时候才出毛病!果然像琾彬洲说得那样么?不过天工府和璇玑台都没人解释得清,可能是死魂残留,或者雪族血脉还在某种层面影响着他。

花淼冲过来仓促间一瞥,见乌唳的脑袋放在一边,两只大眼睛还睁着,像黑夜里一盏冒出绿光的灯笼!

“啊……”花淼吓得嘴巴张成梨形。

乌唳居然没晕,但也亏得他还能保佑意识,否则白皓修带着他进黑腔,不移交控制权的话,就用不了空间构术了。

岳修兵一见无面者只剩个脑袋,以为白皓修是一场恶战归来,灵络顿时飞了出去,嘴上问着:“伤得重吗?”

白皓修心知自己看上去不太好,靠树坐着,摇了摇头,跟花淼吩咐:“先回去吧。”

岳修兵劝道:“别逞强,一会儿控制不住黑腔,再把你们扔到天涯海角去了。”

白皓修没精神去揣测这人,道:“不会的。”

岳修兵又看了眼乌唳——的头,起一脸的鸡皮疙瘩,“这个,就这样了?要带回去么?”

白皓修心想莫非你还要一把圣火烧掉么?说:“带回去交给总督,我处理过了。”

乌唳发出一声疑问:“啊?”

白皓修瞅他。

“……”乌唳闭嘴了。

花淼一脸幻灭。岳修兵也是强压心中惊骇,又问:“不是说好多人能追踪他的?”

白皓修本不想解释,但见花淼也迟疑着不敢说话,只好把崩玉的原理解释了一下,再不信他只有叫怀化春发命令了。

花淼放心下来,赞道:“公子神通广大!总督大人一定高兴。既如此,那咱们就回去吧。”转向岳修兵,告辞道:“岳将军,今晚多谢您照拂,请向明城将军转达总督大人的谢意。”

岳修兵淡淡道:“知道了。”

白皓修撕下一节衣袍,把乌唳的脑袋包了起来,挂在腰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带了个鞠球!

“老实一点,”白皓修叮嘱道:“没问你就别说话。”

乌唳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睡觉行不行?”

白皓修心里一阵隐痛,因为他觉得这就是无面者关闭知觉之后才能有的技能,说:“睡吧。等你下次见到我的时候再醒过来,期间不管谁摆弄你都别理会。”

乌唳说:“好。”

岳修兵打量白皓修,越看越觉得像个深不可测的怪物。紧接着见白皓修给他和花淼两个武装反膜,又释放瘴气打开黑腔,岳修兵的眉头就没再松下来过。

“岳将军,多谢善后。”白皓修疲惫地道:“告辞。”

岳修兵拱拱手,送他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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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腔开在禁区,离怀化春的农舍不远。白皓修走出几步,两眼发黑,有点踉跄地停下来,觉得左半身麻得动都动不了。

花淼扶住他,知道事情不对,把人背起来往农舍赶。

怀化春还在那儿,因为要等乌唳。算算时间,从白皓修第一次空间跳跃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能全世界到处跑,办两件麻烦事,这能力多好啊?

总督开心!

不过看白皓修回来后一副被反噬的样子,他又觉得麻烦了。

这时阿壶也在,还有宝清堂几个回道士,带了仪器过来。

乌唳的头交给阿壶和外道众,白皓修往床上一躺,让专业人士检查,时间很久。白皓修几番要睡着,又被疼醒。

末了,花淼神色凝重,跟怀化春汇报道:“是跟死魂之力的使用有关,但我觉得不是因为他没有死魂。”

怀化春奇怪,“那是什么?”

花淼说:“从崩玉改造到现在,再生术用得太多太猛,许多经脉都还没有完全闭合,阳阙经的损伤最严重。运用死魂之力时全身经络逆行,负担极重,所以就直接溶损了!现在还有几处溶损在发育中,再不停下来静养,别说灵力,只怕以后连行动都难呢。”

怀化春紧紧皱眉。

花淼也有点心急,接着说:“现在阳阙经的损伤,普通经脉再生术已经恢复不了了。”

怀化春二话不说:“去请阮圣。”

花淼道:“是。”

白皓修一边听一边想,自己面子还挺大?也就如霁慕白所说了,空间构术决不能丢。

这边,怀化春考虑了一会儿,安排天工府,今晚直接不让白皓修回去了,只怕锁灵针一上,人就得晕。

白皓修有点担心乌唳,见他果真闭着眼睛睡觉,任阿壶倒腾,又稍稍放下心来。

怀化春很贴心地说:“如果你去宝清堂,让阿壶和乌唳也跟着去。”

白皓修眼睛一亮,“好。”顿了会儿,再问:“您要阿壶带他还是我?”

怀化春冷哼,“你看一下就行,具体的事交给阿壶,你不会有那么多时间的。”

“……”白皓修心里有点小振奋,但不敢多问了。

一个时辰后,阮清子来。

白皓修紧张地瞻仰神女,觉得她没有想象中那么高,清清淡淡的一个古典美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韵。

阮清子的检查比花淼他们快得多,只诊了下脉,灵络一扫就知道。

“淼儿没看错。”阮清子干脆利落地说:“别再让他出任务了,否则神仙也难保。”

怀化春虚心接受,“是,本来这次也只是紧急情况。”

阮清子又盯着白皓修看,这次不知她在看什么,漆黑的眸子精光闪动,“给我两个月,我帮你们解决这个问题。”

白皓修觉得她对我真好……怀化春是为了空间构术,但神女是为了什么?国家大运?假设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吧,但三百年不参与政事的阮清子屡次破戒出山,情况是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呢?

——黑水渊倒灌的预言是真的?

怀化春也不敢揣测神女的想法,挺谨慎地说:“是闭关么?”

阮清子算了一下,“至少到下个月初要闭关,之后可以出来走动。”

怀化春松了口气,“好,有劳先生。”

白皓修听他们安排,当晚就直接被送到宝清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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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阮清子说,先休息,什么也不用干。

也不知是不是神女的态度影响了怀化春,白皓修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人文关怀!回道士比冷冰冰的技师有人性,全面的检查和调理非常周到。虽说那些技术资料还得他写,但能自己把握时间,对他而言就是学习和归纳,乐在其中,不被打扰。

而且,洛桑来了。

怀化春办妥她的事很简单,无罪、入籍、恢复自由之身,又给白皓修送过来。

这下两个人相处的状态明显发生了改变,细水流长的感情随时间慢慢发酵,虽然都没有挑明,但洛桑能感觉到,白皓修放弃蒂依然了。

这个事……洛桑其实不习惯,也有点担心未来。

但她没得选。

后来乌唳和阿壶也来了,前者已经长出肩膀,可以垛在桌子上当摆件。阿壶借回道所的场地设计一套月织幻装,据说能达到和裂魂之扉同样的效果。

本来就在宝清堂的花淼成为他们“团队”的一员,几个年轻人在白皓修养伤的时间里渐渐熟稔,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

有一天,阮清子把白皓修叫过去,取出一幅很古老的行灵图谱,从桌上推出来,淡淡地道:“这是神照经,我希望你能学会。”

……

日影西斜,打在白皓修凝重的脸上,脑子里在回顾琾彬洲给他的圣天卷长生秘法……几乎和这个神照经一模一样!

“我以为这是……不能练的。”白皓修说这话,已经感觉自己大逆不道了,心跳如雷。

阮清子没说什么,闭上眼,眉心处亮起蓝色的光芒,这时她的身体居然变得有些透明!

小溪一般蜿蜒的光芒,在她身上勾画神秘莫测的图腾,汇流完整,便如山川大海,天地的灵气都顺着那光路涌向她眉心一点。

白皓修看得大气不敢喘一口。只见阮清子二指放在自己额前,微微发力,抽出一枚流光溢彩的泡泡!紧接着她身上图腾的光芒暗去,脸色也变得憔悴几分。白皓修则整个静止了。

他屏息静立,望着阮清子把那泡泡缓缓推到自己额前,脑中风暴过境——

两年前,沙漠上,蒂依然抽取她精魄,展开了裂魂之扉,开辟魂路……那个影子与阮清子几乎重叠了。

白皓修眉心一阵沁凉,那泡泡似乎没入体内,消失无踪!之后什么也感觉不到。

“现在可以了。”阮清子似笑非笑地说。

白皓修心中震动,往后退了两步,冷汗“唰”得浸透满背。

——这是“授权”?

——来自长生者的授权!

阮清子有点如释重负的意思,慢慢地走到旁边坐下,脸色很苍白,灵压也衰弱不少,但她再也不是平时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光看眼神和气质,有时像个慈祥的老太太,有时又像个骄傲的小姑娘。

“难不成,”阮清子笑问:“你不想学吗?”

白皓修把心中萌生的那些恐怖的猜想压下去,但有些话已经冲到嘴边,在说与不说之间剧烈地摇摆着。

阮清子直接问:“你在想什么?”

白皓修说:“我在想,长生是不是也有尽头?”

阮清子沉静如湖的眼睛出现一丝裂缝,轻声道:“我们这种生命的结束,意味着下一场轮回的开始。”

白皓修心想“什么生命”?

然后如遭雷击。

阮清子回答这种问题是破戒,很费劲,但笑不语。

山海般的使命感压了上来,白皓修却不害怕,因为他终于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察觉到自己这条命运鸿蒙的真正内涵。空间构术、雪族、崩玉、无面者……蒂依然。阮清子选择他有那么多的理由。

“记得保密。”阮清子的声音有些喑哑了。

白皓修屈膝想拜她一次,被阮清子阻住,摇了摇头。

之后,她传了白皓修基本总纲,叫他结合自身特点,运用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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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皓修开始和乌唳一样,经常发呆了。但两人一起对比,还是乌唳“更胜一筹”。

为了配合阿壶的进度,乌唳刻意把再生速度压到最慢,有时候他在窗边晒太阳,好像一“盆”进行光合作用的大仙人掌!那叫一个和谐自然。白皓修看着他,心里总是有许多感慨。

“我接触崩玉之后,”这一天,他忍不住和洛桑闲聊,“有一个猜想,你要不要听?”

洛桑也有点想给乌唳“浇浇水”的念头,笑着说:“什么呀?”

白皓修说:“融蛊催生最初的亚种虚兽,也许是强化了某一魂体碎片作为核心。而那个碎片,必定是数千年前的亡魂了……是不是可以算作无面者的前世?”

洛桑想了想,“这么说无面者性格迥异,能力也有不同,是被前世的特征所决定的?”

白皓修黯黯地一笑,“也许就连性别、长相、能力、弥留不散的心愿,都和前世有关呢。”

洛桑笑问:“那咱们乌唳的愿望是什么?”

白皓修看她一点也不怕,反而还很喜欢乌唳,心下熨帖,“不知道啊。但就他的思维速度,可能要三百年才想得到这个问题。”

洛桑挺开心地说:“那不是挺好的?”

白皓修把这话自己加工了一下:无面者这样的状态最好不过,管理者就可以少操心。如果都像蒂依然那样,大概会完蛋。

这时阿壶和花淼进来了,有说有笑的。乌唳知道又到调试月织幻装的时间,顺从地被他们“端”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白皓修和洛桑两个。

前几天,阿壶说怀化春给他分了一套宅子,三进院,在长安街,还配了伙夫、厨娘和跑腿小厮,待遇是相当的不错。而这阵子洛桑宿在宝清堂,后续的住处还没安排呢。

白皓修想跟洛桑……谈谈。

“我现在有一点补贴,”他很紧张,但表面上做出很靠谱的样子,“你都拿去用吧。”

洛桑在那边倒茶,“要我帮你买点什么?”

白皓修一直望着她,说:“我那院子不小,等我出关了……我们,阿壶、花淼、乌唳,都一起住进去,好么?”

洛桑抿了抿嘴,脸色微红,“噢。”

“……”

这下白皓修也不敢再盯着她看了。

洛桑缓了一会儿,把茶倒好了,才说:“那我可以去,先帮你收拾出来。买什么,我记账,应该花不了多少。”

白皓修有点无语,但也松了口气,似有似无地说了句:“不用记账……”

洛桑的脸更红了,心里小鹿乱撞。

白皓修的手在桌子下微微攥了一下,“决心”就像秤砣一样落了下去,再次望向她,“你放心,没有人会说闲话的。”

洛桑似乎考虑了很久,开了个不太轻松的玩笑,“你们是民风彪悍。”

白皓修笑不出来,站起来朝她走过去,洛桑肉眼可见地倒吸一口凉气,全身缩起来。这种反应跟小白兔似的,激发了白皓修的保护欲。

他的手放在洛桑肩膀上,感觉到她细小的颤抖,那些愧疚和遗憾涌上心间,“阿桑,对不起。”

洛桑微怔,立刻咬住嘴唇,不然就要哭出来了。

“之前是我不好。”白皓修说着,觉得后几十年珍贵又沉重“人生”就在眼前。正常人的酸甜苦辣,甚至妥协,其实同样弥足珍贵。所以今天的白皓修,真的不算勉强,更不希望洛桑有负担,可现在似乎怎么说有歧义,还不如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呢。

“我知道你很担心,”白皓修发自肺腑地说:“但我们的时间会很长。只要你愿意,我身边、心里,都有你。”

洛桑不由得站起来,被这句话蛊惑了似的,伸手抱住白皓修,情难自已了。

“……”白皓修同样搂住了她,感觉一股温热透过衣料渗透,于是胳膊圈的更紧,久久没有放开。

他的怀抱很温暖、安定,却让洛桑觉得自己的命运轻如鸿毛。她和白皓修哪里对等呢?她抗拒不了,无论是爱意还是现实。从此以后,她会变成依附于白皓修的藤,她的人生,将为了夫君而存在。

但这其实和圣炎绝大多数女人是一样的……洛桑宽慰自己,她够幸运了,能嫁给自己所爱,见证他登上乱世的舞台,征战沙场,所向披靡。

之后他们没说多少话,洛桑就借故离开了,恍恍惚惚地跑出了宝清堂,知道自己“表现”得不好,需要马上调整。下一次再见到白皓修,就必须要好好相处了。以前的事,全部翻片儿,再也不提。

白皓修开始给村长写信,说一切都进入正轨了。审判镇虽然迟迟没有给判决,但最后肯定是无罪,他会重新拿回武衔,成家立业,拥有渴望了一辈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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