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显然也被吓得不轻，但他总归比宁语多吃了几十年的盐，没有宁语打颤得那么严重。

  “宁丫头，你跑什么，咱俩在一起比较安全”

  他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

  宁语惊恐地摆手：“别别别过来，郑爷爷，你就站在原地别动。”

  他一动，那7个黑影就跟着他一起动了。

  她真的害怕啊啊啊。

  郑老身子一僵，顿在原地，虽然脸上看似冷静，但……

  他也好害怕啊。

  就不能尊老爱幼一下，别离他这个老头子那么远吗。

  他这把年纪真的会被吓出好歹的。

  远处的谢折曜看着那两人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定在原地，想动又不敢动的，嘴里还不停说着点什么。

  他轻轻蹙眉，这一老一小在搞什么鬼？

  就在两人互相“你别过来”“你快过来”之间来回朝对方招手的时候，熟悉的空灵声音响了起来：

  “郑斌，你食言了。”

  那是一叠的男女声音混在一起。

  郑老僵着脖子一卡一卡转头，一张脸瞬间贴到了他门面上，吓得他一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宁语颤巍巍地过去扶住郑老，“你你你们有什么冤情就说出来，咱们有有有话好好说，别吓吓吓人嘛。”

  那道贴在郑老脸上的黑影又飘回原位，并没有对宁语和郑老再做出什么举动。

  而是就这么围着他们。

  宁语发现，他们的身影似乎是不完整的，每个人都缺了一些部位。

  她的心猛地一抽，不知怎的，有点隐隐作痛。

  最高大的那道黑影声音轻幽响起：

  “我们只求一个入土安息。”

  “郑斌，你为什么把我们忘了。”

  “郑斌，我们好冷，好热，好疼，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

  “为什么？”

  那幽幽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控诉。

  郑老望着眼前围着他的7道黑影，眼中的恐惧渐渐变成茫然。

  听着他们的控诉，他凝视着眼前的黑影，呆滞好久。

  突然，眼中盛满热泪。

  他认出来眼前的“人”了。

  也想起来了对方是谁。

  他全都想起来了。

  眼前这7个身体残缺不全的黑影，是当年帮他们小队打掩护的村民。

  当年，他那支小队领了秘密任务，可队员执行任务中途被发现受了伤，他们无奈下带着受了伤的队员藏在王家村的一户村民家里，可村里出了叛徒，向敌军出卖了他们。

  敌军来抓人的时候，那户7口人为了帮他们打掩护，坚决不肯透露他们小队逃走的路径，被抓走后，各种严刑逼供，他们都没有松口。

  最后他们全被残忍杀害了。

  他不该忘记的。

  那一家的男人王祥带他们从小路逃走时，他让男人跟他们一起走。

  男人却苦笑着摇头：“不了，我婆娘孩子都在家里，我不能丢下他们，若是我们牺牲了，请你记得回来帮我们收尸，至少，让我们入土为安，就足够了。

  我相信，只要坚持，一定会有胜利的那一天，你们一定会把这些抢占我们国家的狗杂种全都消灭了。”

  年轻的郑斌正是最血气方刚的年纪，当即答应他：“我答应你，你放心，我们终将会胜利，把这些狗娘养的东西赶出我们的国土，让我们的后代过上和平的日子。”

  带着他们逃上山后，王祥还给他们留下了干粮和水。

  最终，他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郑斌望着他下山的背影，心里十分沉重而悲痛。

  他知道，王祥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后来在山上，他都能听到那一家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声。

  整个小队的人心情全都悲愤而难受。

  那一声声的惨叫，仿佛一道枷锁加在了他们的灵魂上。

  他知道，那是敌军故意折磨王祥一家让他们听到的。

  可他不能下去救他们，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这是他们这一小队的人欠这一家人的，所以，他们的任务必须成功。

  可惜，那次任务，他们整个小队除了他之外，全都牺牲了。

  他受了严重的伤，脑部也被伤到了，忘了很多事。

  过了一个多月，等他再度醒来，已经被转移到了条件好一点的战地医院。

  而他完全康复后，记得他的战友为他而牺牲，却唯独忘了那一家为他们这一整个小队牺牲的王家人。

  这些年，他一路升上来，条件越来越好，所以一直利用手里的职权补偿他战友的家人，弥补他对战友们的愧疚。

  可王家7口人却还在这大山的荒郊野岭里，没有人记得。

  他不该忘记的。

  是他食言了。

  是他让这些为他们守口如瓶的英雄受尽非人的折磨后，死后还不能安息。

  他弥补了战友，可却忘了最不该忘的人！

  他不敢想象，若不是机缘巧合来这边。

  这一辈子他恐怕永远都不会想起来。

  “对不起王祥，是我来晚了。”

  郑老泪眼浑浊的望着最高大的那道黑影，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郑斌，你食言了。”

  “是我食言了，是我罪该万死！

  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是我让你们在这里受了三十多年的苦，却不得善终。”

  郑老每说一句话，就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

  直到他嘴角都抽出了血迹。

  但高大的黑影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再说话了。

  宁语连忙拉住郑老：“郑爷爷，当务之急，应该先为这些人民英雄找到他们的埋骨之地。”

  她相信这样的英雄，是有资格进烈士墓园，受万人敬仰的。

  郑老怔愣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呆呆看着宁语，片刻后仿若如梦初醒般，不住点头。

  这一刻，宁语对于这些英雄，再也没有任何惧意。

  他们就连再度与郑老重逢，也只是夜夜入梦，提醒郑老履行诺言，为他们找回尸骨而已。

  从未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

  却不想，郑老忘得太彻底，连诺言本身都不记得了。

  因此才被噩梦折磨得失眠多虑。

  “各位前辈，还请你们带路，带领我们去寻找你们的埋骨之地，我们一定会重新安葬你们，年年岁岁为你们祭拜祈福，祈求你们早日安息。”

  宁语扶着郑老站起来，心底的惧意早被敬重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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