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来了！小心！”迟重林提醒道。

  话音刚落，大地忽地停止了颤动。

  山崩地裂的轰鸣声消失，大殿内只余下一阵嗡响的回音。

  陈泫的手从丹炉上移开，双目犹如古波不惊的深海，侧头看向那闯入的黑衣人。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停在大殿中央，回望陈泫的视线。

  在青绿色烛光的照耀下，众人这才看清了黑衣人的模样。他身披一件黑色头蓬，单手握剑，宽大的帽檐遮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青白的下巴。

  似乎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因为刚才大地的震动，萧凤和贺庆没有及时赶到陈泫身边，距他有将近半个大殿的距离。

  黑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身形一晃，似乎想要先抓住这两个孩子，再以此作为要挟。

  但陈泫怎么可能给他动手的机会，在他还未踏出脚的瞬间，一团白光在黑衣人即将跨出的方向炸开，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声响。

  黑衣人当即停步，转头看向陈泫。

  后者也静静地与他对视，眼底一片漆黑。

  无声的威慑。

  黑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双方修为的悬殊，兀地笑了一下，笑声阴冷。

  “刚戴着面具我都没认出来，你怎么在这儿？陈泫。”

  听到这话，贺庆和萧凤心下一惊：对方竟然认识六师叔？！

  虽然对方认出了自己，但陈泫却对黑衣人没有任何的印象。

  他不动声色地保持沉默，密切紧盯着对方的动向。

  刚才那一击只能算作警告，如果黑衣人接下来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那瞄准的就不止是他的脚边了。

  “哈，还是那么不爱搭理人。算了，我也习惯了。有想我吗？真是好久不见。”黑衣人乐了一声，抬起双手，缓缓摘下自己的帽子。

  帽檐的阴影下，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容。一对含情桃花眼，鼻梁秀气挺拔，双唇饱满含笑，笑起来时脸颊上还有两个不太明显的梨涡。

  这是一张很适合微笑的脸。陈泫忽然没由头地想。

  但仅限于那种纯粹的笑，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笑容下藏满了蚀骨的阴森，像一条等待时机发动进攻的毒蛇。

  “你来这里干什么？”黑衣人放松了些，活动了一下身上的筋骨，“故地重游？怀念从前？还是说……你后悔了。”

  他盯着陈泫的双眼，唇角向上勾起，语气轻佻道：“那位没那么小气，如果说你真心悔过，她会原谅你的。”

  对方说话时，迟重林偏头用余光瞥了一眼陈泫。

  后者站在青铜炉前，位居上位，无情地俯视着身下的一切，眼神中读不出任何情绪。

  这副姿态，倒是像极了从前。

  见陈泫不理他，黑衣人继续笑道：“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他冰凉的目光扫视一圈，从贺庆萧凤两人的身上划过，最后停留在迟重林的脸上：“是因为这几个小鬼吗？”

  “最后那个还挺麻烦，我都被你给骗过去了。”他邪邪一笑，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脖子上一条刚刚凝固的血痕。

  “看看，这条伤拜你所赐哦，小孩儿。年纪不大，下手倒是挺狠。”

  迟重林冷笑两声：“多谢夸奖。下次，我会把你的头削下来。”

  “杀气真重。”黑衣人“啧啧”咂舌，双手摊在胸前，“让你这种小鬼成长起来可不好玩，要不今天你把命留在这儿吧，怎么样？”

  话刚说完，他就感到头皮一麻，肩上和脊梁好像同时压了数座大山，胸口气血翻涌，竟险些将他压得跪倒在地。

  “等、等等！”

  黑衣人连忙出声，抬手打断道，“我可不想跟你打！这样吧，我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现在就走行不行？你们在这儿爱干什么干什么，行不？”

  “啊？”贺庆现在也顾不上害怕了，下意识发出一声疑问。

  还能这样吗？他还以为这种情况必须得你死我活呢……

  “我只是一个打工的而已，好吗？虽然看着凶了点，但谁要为了每个月的那点钱卖命啊？”黑衣人诚恳道。

  “……”迟重林转头看向陈泫。

  如果是他的话，他不会相信那个人口中的任何一个字。现在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杀了他。只有死人的嘴才值得信任。

  陈泫的修为在那黑衣人之上，就算后者被逼急了，估计也闹不出太大的水花，只是可能会波及丹炉内的阳魂……

  迟重林回头看了一眼丹炉，沉脸啧了一声。

  陈泫看着黑衣人那双浅褐色的瞳孔，道：“我不想杀你。”

  黑衣人刚松了口气，却听陈泫继续道：“但我现在、很想让你去死。”

  黑衣人：“？？？”

  有什么区别吗？

  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吗请问？！

  逗他玩儿呢！？

  陈泫这两句话虽然听得绕耳朵，但他本人似乎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一道道刺眼的白刃在他背后浮现，一晃神的功夫，光剑便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大殿上空。

  白光闪烁，宛若置身银河深处。

  毫无疑问，这些东西要是真都射在黑衣人身上，不死也要被戳的浑身都是窟窿眼，万箭穿心都难以描述他那时的状态。

  陈泫手指向下轻轻一压。

  霎时间，破空之声无数，万千光剑以铺天盖地之势朝他而去。

  陈泫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的疼痛让他甚至于难以保持站立。

  他反手将掌心贴在丹炉上，继续他刚才被打断的事情。

  ……身上没有伤口，骨骼和肌肉状态良好，体内灵力的运转也很正常。

  陈泫持续向丹炉表面输出着灵力。

  大地又开始疯狂晃动。这次贺庆和萧凤学乖了，踉跄着朝陈泫两人的方向跑来。

  所以，胸口为什么会痛？

  陈泫听着自己胸腔内剧烈的心跳，感受到自己双手正无法遏制的颤抖。

  呼吸开始逐渐困难，眼角也不知何时变得一片赤红。

  陈泫有些茫然无措。

  ——他的身体在愤怒，但他不知道缘由。

  灵魂好像被割裂了。

  一半在沸腾，一半被冰封。

  大量灵力的涌出让整个空间都开始变得压抑起来，庞大的丹炉被施加了太多灵力，颤抖着从地面飘起。

  阳魂的哀嚎声更大了，它们开始尖叫、嘶吼、愤怒的咆哮。

  丹炉表面开始散发出青光，一段段细小的铭文浮现在空中，似乎在与什么东西相互呼应，不停转动着，但又很快在陈泫的白色灵光下消弭破碎。

  随着“咔嚓”一声，丹炉从顶部裂开了一条缝隙。顷刻间，无数半透明的魂灵顺着缝隙流了出来，如同游鱼入海。

  阳魂与本体间的联系是难以斩断的，这些阳魂在外面游荡一阵后，大多都会自行返回自己的肉身内。

  黑衣人身上的光剑已经消失了，安静地躺在地上。他似乎是死了，但身下却不见血迹。

  地宫还在剧烈的颤抖着，四周的墙壁已经开始坍塌，大大小小的石块从空中砸落下来，溅起一片粉尘。

  “快走啊！”萧凤大喊道，“这里快塌了！”

  贺庆抱着脑袋，到处躲掉落的碎石块。

  “你们先走！快跑！”迟重林回头对两人喊道。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朝愣在破碎丹炉前的陈泫跑去。

  后者的状态明显不对。

  黑衣人带给陈泫的刺激比预想中大太多，已经让他产生混乱了。

  “师尊！”迟重林抬手击碎即将砸在陈泫头顶的石块，冲过去，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

  他想说些什么来唤回对方的神智，但视线刚触及陈泫的脸，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心脏被猝然捏紧，妒火也莫名开始在胸口燃烧。

  这个人……竟然会流泪。

  为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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