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杀戮神域。

  一位紫衣神明蹙眉道，“春儿，你有伤在身，不好好修养就算了，为何如此作贱自己？”

  殿内的另一位红衣神明并未答复，只痴痴地提剑刻木。

  良久，西岭神女再也忍受不了死寂的气氛。

  “我的儿，你在怨吾吗？”

  她不明白，这个自她胯下诞育的儿子为何能对她如此冷淡。

  “早就不怨了。”

  那就是怨过了。

  西岭神女叹道，“吾儿可是怨怪吾任由你流落凡俗受苦。你是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痛苦，吾这个当娘的又何尝不心痛。

  但母爱子，必计之深远。若吾出手干涉，焉能有今日之你？

  你总是冷冷清清的，无论见着谁，也不搭理。你的心里眼里除了剑，还有何物？”

  闻溪春淡淡道，“杀！”

  “杀戮之外，你便没有别的感情和欲望吗？你睁眼好好看一看，吾是你的娘，不是你的上司或下属。”

  “你小时候虽然沉默寡言，但至少还能表达自己的喜恶。可是现在的你，除了杀戮，什么也不会。”

  “春儿，告诉吾，你究竟怎样才愿意好好养伤？”

  闻溪春看着手边线条逐渐分明的神木，笑道，“等刻好了。”

  “那吾替你刻…”

  “不！我要自己刻。”

  见闻溪春坚持，西岭神女不再勉强，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一千年前，你可曾去第三十重天杀了一个陆明泽的仙人？”

  “嗯。”

  “该杀！他总是拒绝你，太拿乔了！被女子看上本就是男子的荣幸，况且他是仙，你是神，他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

  “母神，我和他不是你和东境之主的那种关系。”

  西岭神女不解，“那你为何找了他整整三十一次，你都没有找吾这么多次。”

  “他身上有我想要的，他一直不给，我就杀人夺宝。”

  “你想要的？我的儿，你想要什么，为娘定为你寻来。”

  “母神，你能帮我让一个魂飞魄散的人入梦吗？”

  “都魂飞魄散了怎么可能入梦？春儿，你莫不是打仗伤到脑子了。”

  闻溪春脸色一白，不再言语。

  见状，西岭神女拍了拍闻溪春的背部，“吾儿，你为什么想在梦中见一个魂飞魄散之辈？”

  “我想问问她…”

  “你竟也有疑惑？”

  “我想问她可曾有悔？”

  “你口中那人莫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嗯，她刺了我一剑。”

  “这种意欲伤你之辈，你为何还要在乎她是否后悔？瞧你这不争气的模样，见仇人不报复却要质问这等小事。”

  “报复了，刺了她一剑。不是小事。”

  西岭神女很快捋清了其中的逻辑，“春儿，你在一报回一报令伤害你的人魂飞魄散后却想在梦中去质问她是否后悔。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她刺你一剑，你刺她一剑，因果分明已了，你究竟在执着什么？”

  良久，西岭神女听到一个不可置信的答案，“母神，吾心有悔。”

  西岭神女不由定定看向闻溪春，只听她继续道，“我后悔杀了她，我舍不得杀了她。我只是想让她也尝尝被刺一剑的滋味，从未想过要她死。”

  “她杀了你，你却不想杀她？”

  西岭神女虽口中抱怨儿子与她情感生疏，但她自认当时诸神之中最了解闻溪春的一位。

  她的儿子自幼便是个有仇必报的心智坚毅之辈，成神以来也是杀尽挡路辈。

  这样的神，居然不想杀一个杀过自己的人，委实古怪。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可能。

  于是，西岭神女试探道，“你爱她？”

  “…不知道。”

  “那你恨她？”

  “自然，我清楚地记得她每一副表情。”

  闻溪春兀地抬头，“我不爱她，我只是不甘。她凭什么要杀我？”

  “凭什么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杀我？而我却不能！”

  “凭什么她能轻易地影响我的心情？而我却不能！”

  “凭什么她能把往事忘的一干二净？而我却不能！”

  “凭什么她能死得这么彻彻底底？而我却要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我恨她！我恨她！…”

  西岭神女目露悲悯之色，看着逐渐癫狂的闻溪春，劝慰道，“可她已经死了，你…恨她，她也感受不到。”

  闻溪春一怔，俄而道，“如果可以，我绝不会再朝她刺出那一剑。死太便宜她了！”

  西岭神女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走进闻溪春心底的好时机。

  于是，她问，“如果你那一日没有杀死她，你会如何对她？”

  “我要把她关起来，她最喜欢自由，我便不要她自由，她就会痛苦。但这不够…”

  “那你还想做什么？”

  “我要让她夜夜不得好眠，因为她最喜欢睡觉了。”

  “我要封住她的嘴，她总是喜欢胡说八道。”

  “我要…”

  西岭神女打断道，“你想要的其实很容易实现，把她做成人彘，关到一个阴暗的角落，不就行了。”

  “可她会哭，很烦…”

  “那你便剜了她的眼。”西岭神女看着犹豫的闻溪春，“你还是舍不得，你对她真是容易心软。或者可以理解为，你对她抱有期望。我想，如果她死而复生向你道歉，你可能下一秒就会原谅她。”

  “不会，她令我痛苦了四千年。”

  “那她道歉之后的四千年你会原谅她吗？”

  少顷，闻溪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春儿，你能告诉吾，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包容？”

  百年弹指一挥间。

  就在西岭神女起身欲走之际，她听到了闻溪春的答案。

  “我一见她便高兴，不知缘由。”

  “记忆中，她的嘴角永远上扬，似乎没有任何烦恼。”

  “她的表情生动丰富，和别的生灵都不一样。”

  “她贪婪嗜睡，嗜甜懒惰，轻浮放浪，骄纵任性，自私自利，狂妄自大，可我却总是忍不住去看她。”

  “我不该总是看她的。”

  “她察觉我的视线之后，会用那双春水眸望向我，接着扬起脸颊的两个小酒窝，然后朝我挑眉…”

  “我恨她，恨她这样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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