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定潭眼见被戳破，也不装了，连慌乱的神色都没有，反而安静地坐在那里。

  莫云霄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他一开始也很诧异，自家老头儿怎么会在玄诚观有个密室？

  他今天特意看了，那密室还有另一条门，就是不知是通向何处。

  他全程没有发话，等着看莫定潭怎么解释。

  白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佯装“啊”了一声接着道:“你今天说‘他果然没有选错人’，那个‘他’，又是谁？”

  白氏靠在椅子上，等着莫定潭回答，后者拿起一支雪茄，含在嘴里，拿起火准备点，最后又叹了口气，将雪茄放了下去。

  “云霄，要不你回避下？”莫定潭看似在商量，更像央求，莫云霄挑挑眉往椅子上一躺，一副“你看我会回避吗”的样子。

  莫定潭料到如此，接连叹了两口气，才缓缓开口:“我的确不是跟无云真人认识很久了，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玄诚观的掌门……”

  时间拉回三十年前，前朝岌岌可危，江山飘摇不定。

  莫定潭身为鹤城洋务局局长的二公子，虽没怎么去国外洋学过，但因为自幼跟在父亲莫承安身旁，学了不少新事物。

  对人待物也颇为通达，不拘小节。

  因此吸引了不少有志之士，众人不仅有救国之志，更愿意在各行各业上为救国贡献一份力量。

  其中就有玄诚观道玄真人的得意大弟子无云子。

  玄诚观算得上是声名在外的皇家道场之一了，所以无云子的到来，加上他武艺高强，又擅长山医命相卜，更是让一干人等信心满满，干劲十足。

  莫定潭就是那个时候跟无云子交好的。

  他俩一个新思想，一个传统文化，相互交流，各取所长。

  那个时候的无云子，就像现在的无名子一样，干净，透彻，无欲无求却又无所畏惧。

  可惜，国之将亡，其悲也叹。

  几年的努力并没有阻挡朝廷步入灭亡的脚步，反而把洋务局一众官员给撤职查办。

  莫云霄家破人散，大哥随父亲一起入了狱，自己连夜逃到了玄诚观，是无云子冒险收留了他。

  密室，就是那个时候为了给他藏身而挖的，他在里面住了一年多，偶尔出来透透气，也只敢给玄龟上上香，保佑家人平安。

  后来，听闻父亲和大哥相继离世，也是无云子一直劝慰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他像个缩头乌龟一般，在玄诚观里躲着外面的风浪。

  但他知道他只能等，等到有朝一日翻身的那一刻。

  朝廷追捕他的风头慢慢过去了，毕竟一个将亡的国家，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分神抓他？

  他改了名字，化名莫望安，结识了来玄诚观礼拜的洋商之女，也就是莫云霄的生母，陆婉。

  陆婉家境极好，在鹤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商贾之家，她对莫定潭颇为欣赏，觉得这年轻人身贫才高，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堕青云之志。

  陆婉隐瞒了莫定潭的真实身份，让他进了父亲的洋商行做事。

  那个时候，莫定潭也不曾想着，自己有朝一日所有的飞黄腾达，都从遇见陆婉开始。

  因为识得洋文，莫定潭在商行里很快得到器重，不久就得到了提拔，陆婉与他感情越来越好，经过几年的相处，陆父相信莫定潭的为人，将女儿嫁给了他。

  婚礼那天，无云子也到场，那个时候道玄真人已经去世，无云子已经是玄诚观的掌门，无云真人。

  可是那天，他眉眼间尽是疏离，对莫定潭的婚事没有任何表现，反而对另一方洋商孟家刚满一岁的小公子孟西星分外感兴趣，直说要收孟西星为徒。

  莫定潭只道他有了身份不好太热情，可当他看到无云子望着孟西星的眼神，那般热切……

  热切的不正常……

  可是那天他太忙，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却没去细想，也就没能察觉到无云子的异常。

  后来他回想那个眼神，应该不止是“热切”，而是，贪婪……

  莫定潭第一次在无云子的脸上，看到“欲望”二字，或许那个时候，无云子就不是他曾认识的无云子了。

  后来商行事情太多，莫云霄又出生了，莫定潭也忘记了这事。

  那时候他春风得意，觉得自己在鹤城逐渐又扎稳了脚跟，几年下来通过打探，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亲友已经陆陆续续死在了狱中。

  报复的心理日益滋生，他开始联系新政府，开始频繁地给新政府传递消息，既然一个人的力量不够，那就借着别人的手推翻了这个国家！

  因为洋行跟朝廷也有密切往来，所以他传递了不少关于朝廷的关键消息。

  又几年过去了，国家越来越乱，陆父决定举家躲到国外去。

  莫定潭拒绝了。

  他冷酷又无情地，在报仇和家人之间，果断放弃了陆婉和莫云霄。

  整个陆家空留一个大宅和几间店面，以及他，莫定潭。

  后来鹤城成了新政府的总根据地，总统府就设在了这里，宣布建国那天，鹤城发生暴动，新政府人员带着百姓攻进了朝廷的府衙。

  莫定潭在这次暴动中立了首功，因为腹有诗书，又兼通洋务，原本想安排他做洋务接洽，被他拒绝了。

  他选择成为了警察署的署长，因为那个时候他明白，有才比不过有枪，有钱比不过有权。

  走马上任后，他多方打探，联系上陆父，飞书一封想将陆婉接回来，却收到了陆婉在国外病逝的消息。

  莫云霄回国的时候，已经成了大小伙子，想着多年前分别的时候，莫云霄还是稚嫩的少年。

  莫定潭不禁感叹，如今物换人非，一切都变了。

  莫云霄回来也不是跟他认亲的，而是来接手外公和母亲为他留下的家业。

  他是来接替莫定潭成为莫公馆的主人。

  在莫云霄的眼里，父亲就是个不顾情面，心硬如铁的人，他不相信莫定潭有能力胜任警署长，多半是花钱买的官罢了。

  但他又倔强的不肯去国外，最后找了个借口去丹阳镇拜周伟峰为师，浑浑噩噩一年多什么也没学到，就是挺能吃苦。

  莫定潭知没办法修复父子关系，便只好由着他去了。

  也就是他上任警署长后，翻看往年卷宗，才发现了鹤城几十年来，一直持续有一个案件久久不得破，所有的案件，都跟一把扶桑花的钥匙有关。

  而这扶桑花，莫定潭脑海中疯狂回忆，终于想起了它的残影……

  最早看见，还是当初在玄诚观避难时，那一日他实在憋闷压抑，魂不守舍不知走到何处，无意瞥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他看见了道玄道长的房门上，精致的滕蔓花纹中，隐藏着这么一朵，生动优美的扶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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