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他总觉得华殇是他的侍者，这天下万物，都是他的侍者，但逐渐的，他开始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绪，看见他被打被欺负，他会愤怒，看见他吃不饱，他会将吃食省下来，给他，看见他高兴，他会疼爱地摸摸他的头。

  他开始用一种极其陌生的视角看人生百态，他会看到被磋磨蹂躏的煤工会心生悲悯，看到狡猾卑鄙的矿主戾气横生，他想，他是堕落了，他开始体验俗世所说的，爱怨憎离别苦。

  但谁都可以，他不可以，他是佛，他要摒弃这些，心中无苍生，才能心怀苍生！

  他在不忘初心的同时，也发现了一件怪事。

  关于华殇的。

  华殇死不了。

  那日，他们正在挖煤，一块大石从上面滚落，直直砸中了华殇，然而华殇却只蹭破了一些皮。

  再一日，他们得罪了矿主，被打手们连番踢打，他眼睁睁看一个打手用力朝华殇的胸前踢了过去，踢飞老远。

  他怒吼出声，然而华殇只是简简单单吐了口血。

  如果这些都是巧合的话，那后来一日，完工后，所有的煤工都饿的不行，一个找来了些蘑菇，大家一起炒菜吃，他累得睡着了，没吃，然而当晚吃了的人，全死了，只有华殇吃了，只拉了肚子。

  他那时就想，要是和二弟学会卜算，那他就能算出是谁在保佑华殇。

  可他终究没有算到。

  几日前，矿井坍塌，他和华殇困在了里面，那里幽闭潮湿，华殇吓得直哭，不停地问，师父，我们会不会死。

  他也有些害怕，但隐隐觉得，华殇不会死。

  他告诉华殇，会有人来救他们的，华殇终于不哭了。

  后来，他们在矿井里发现了一汪地下河，他们虽没吃没喝，但有水喝，就能等到救援！

  一日后，被滚石封死的另一侧出现了敲击声，是其他煤工，他们嚷嚷着要死了，没水没吃的，他本着佛道普济众生的心，想要将人放进来，华殇却阻止了他。

  华殇说，师父万万不可，此等危机形势下，人心不可猜度。

  他却不以为然，甚至怒了，这帮可怜的煤工他都看在眼里，淳朴善良，随手救他们一命就是救他们一生，殊不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乎？

  最终华殇拗不过他，跟他合力搬开大石头，将五六个煤工放了进来。

  煤工一进来就朝着暗河去，急着喝水，他看着叹了口气，华殇却紧着眉眼，似在忧虑什么。

  然而接连五日，什么都没发生，他们饿的头昏眼花，也没等到救援的人。

  一个煤工说，他们被放弃了，贪婪的矿主是不会劳师动众来救他们的，不如他们一起找出路？

  说干就干！

  第七日，他们终于找到了个出口，他大喜，连忙钻了出去，正要将华殇带出去的时候，矿井又塌了，出口又被封死了。

  他急火如焚，那些煤工却说，你快出去找人来，我们等着你！

  最后一眼，是透过逼仄的石缝，看着华殇恐惧又悲伤的眸子。

  他带着人火急火燎地过来，将人救出，然而，却不见了华殇。

  他当时就急坏了，但那群煤工告诉他，华殇掉进暗河被淹死了。

  他大恸，跳进暗河找了又找，煤工们站在暗河边，劝他，华殇应该早就被暗河里的怪鱼吃了。

  是他没有保护好他！

  他的徒儿……

  他大病一场，但病也是要做工的，那日，烈阳如滚，他在一处挖煤，听到不远处的一群煤工说话。

  “多亏咱们机灵，那小孩临死前哭着喊师父，可是他那蠢钝如猪的师父怎么会救他？”

  “他们不知道，咱们那边也有暗河，但咱们缺吃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还好，要没有他，咱们就等不到被救出来啰……”

  “说来也怪，咱们一开始近不了华殇的身，后来突然就能碰了……”

  剩下的话，他听不进去了。

  何谓善恶？

  从前他只觉善要善到极致，恶也是恶到了极致，善人不会作恶，哪怕零丁小事，作恶便是作恶！恶就该除去！

  便如衡粤小师妹一般，恶，就该除去！

  但这些凡人算什么呢？

  他怜他们苦，他们却……

  这一日，他阖目将佛经念了又念，却抑制不住心中蓬勃的杀念。

  他想，他是无法归位了……

  若佛是如此，惩善扬恶，归了位又如何？

  ……

  衡銮说完，脸上是一副仿佛历经千山万水的沧桑和空寂。

  衡霖久久回不过神来，半晌，他从怀里掏出金身，金身此时已经黯淡无光。

  他道，“大哥，我来晚了。”

  衡銮缓缓摇头，“没有，是我不配。”

  “我，不配，为佛。”

  衡霖想要劝解几句，却发现，在衡銮说完话的一瞬，他的身上突然盈出耀眼的金光，无数梵文缠绕在他的周身，他阖着眼打坐，渐渐浮于上空，佛相愈发庄严可敬，四大皆空……

  大哥，归位了。

  无金身归位……

  衡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金身，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一颗知善恶，怜苍生的心，才是无上法相。

  华殇的魂魄突然出现，看着已经归位的师父，笑嘻嘻的，极其开心，“太好了太好了，师父你终于归位了。”

  衡銮伸手，将华殇的魂魄收在掌心，隐痛道，“华殇，为师带你回去……”

  二祖正待离开时，却见天上噗噗拉拉掉下了什么，二祖顿足，均是一副疑惑的模样，衡銮道，“人间夏日怎么下起雪来了？”

  衡霖也搞不懂，但是，他马上就要搞懂了，因为一个神摔在了他的脚下，四目相对，一时有些尴尬。

  不是雪，是神？

  那神见了神祖，立马哭着告状，“神祖不好了，衡粤魔祖掀翻了天界和地府，将两处调转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衡霖大惊，还没等那神再说什么，上了天。

  “大哥，我先上去看看。”

  “你先去，但切莫暴躁，凡事有因有果，衡粤小师妹也不是无理取闹的魔！”

  衡霖：……大哥，你不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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