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定定地看着赵缨，眼前的女子肤白似雪，在黑夜中透着光，美极了，耀眼极了。

  但美得，耀眼的不只是她的容颜。

  他薄唇微张，久久说不出话来，薄薄的光晕在他的瞳上浮动，耳边是夜风凶猛的呼啸，他却置若罔闻，胸腔内鼓噪难平，咚、咚、咚……

  赵曦感受到一个女子的强大。

  不需言语点缀，不需衬托拉踩，更不需尖锐锋利，她就像深蕴于平静江海中的巨浪，水，是最温柔的，最宽厚的，但发起怒来，也是最令人畏惧的。

  他不由得想起齐东强。

  她一生嫌恶自己是个柔弱的女子，她慕强，她想要变得和男子一样强悍，她在一众贵女面前优越感十足，因为她自诩她的地位是自己挣来的，并似旁人一般靠父，靠夫。

  她试图将天下所有女子踩在脚下，验证她的强大，她的与众不同。

  如今想来，她的自强，是那般虚妄。

  她尤其厌恶赵缨，约莫是看到了赵缨身上她极其渴望又欠缺的强大和自信。

  只有这些，才能支撑起世上所有美好的品质。

  他向来清楚他的爱人并非完美，这些缺陷不妨碍他爱她，但此时此刻，他有些罪恶感地想，赵缨看不上齐东强是对的。

  不，他不能这么想！

  他不能轻视他的鸢儿，这样他怎么对得起她的救命之恩，陪伴之情……

  赵曦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来。

  赵缨这般光芒万丈的女子，是他的妹妹。

  亲妹妹！

  他何其有幸有这样完美出色的妹妹？

  赵曦几乎按捺不住，要脱口而出，她去杀宗族领功劳，他去屠百姓，领恶名，他下意识不想让赵缨被那些酸腐的百官参奏，甚至严重到逼父皇杀女平怨。

  她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公主。

  他无妨，他是父皇的嫡子，毫无悬念的大楚未来的皇帝，普天之下，他想做什么不能做？

  谁又能指摘他分毫？

  可是……她会领情吗？

  她值得他这般吗？

  他视她为傲，她却心里只有赵琮那个蠢货！

  她厚待他的发妻，甚至为了保住他的地位，不惜让他的身份一辈子见不得光！

  赵曦的心渐渐冷了下来，隐隐有股刺痛。

  赵缨察觉到赵曦眉宇间的痛楚，她从刚刚的愤恨中抽离，忙问道，“你……你哪里痛吗？”

  赵曦抬手抚了抚胸口。

  赵缨的小脸顿时耷拉下来，有些嫌弃，“你想起齐东强了？”

  她和他商量正事，他开小差思念亡妻……赵缨忍不住想，还好齐东强死了，要不然真让她活着，哪天封后，大楚有这样一位国母……赵缨心中一梗。

  赵曦无法反驳，想到这个无解的蛊，冷艳的眉眼划过一抹烦躁，这样，他想什么，都让人看出来了。

  赵曦又沉了口气，盯着赵缨，眸光一暗。

  无妨，他不急。

  待父皇驾崩，他登基为帝，赵缨只能仰他鼻息，到时候何愁她不痛悔今日所为？

  赵缨默默看着赵曦，看着她高大俊美，尊贵冷情，睿智又博学的哥哥。

  她此生不解的难题又多了一个。

  一个是上官澍赵瑶为了点情爱就发癫造反，一个就是她哥哥如此迷恋齐东强，与其说是不解，倒不如说是不接受，她不太能接受她亲哥被猪啃……

  不，她辱猪了。

  猪翠翠至少还是比齐东强要好些的。

  她真想抓着赵曦的胳膊，将他脑子里的水都荡出去，朝他放肆低吼，我就不要她做我嫂嫂！她不配她不配！！

  粤儿杀得好……她真会生！

  兄妹俩各有心事，脸色都不太好看。

  虽是如此，两人还是顾全着大局，缓和了片刻后，商量该如何悄无声息地除掉大理宗族。

  首先，必先掌军。

  这就有两个难题，一是滇军没有足够的粮饷，粮道被宗族控制着，没有足够的粮草，滇军遍布疆域沿线，十五万大军离这里不远，恐都不能活着集结起来，且没有正当的理由，调兵过来，宗族必有防备。

  其二就是梁肃，他是滇军主帅，他的家小被宗族控制着，虽说他此番已经是豁出去，不顾小家，忠心可鉴，但她们也不能真让他的家小殉国。

  那就……声东击西，避其锋芒。

  正巧上官清粤闹着要找榴莲闹得凶，那赵缨就带她去找，一石三鸟，既可以给她的宝贝饱口腹之欲，不知不觉调动滇军，讨其粮草，还能攻城拔寨，壮她大楚之威！

  这群奸诈狡猾之徒，万万没想到，十五万大军的刀锋抬起，砍得不是南部六国，是他们！

  大军封锁大理封的也不是赵缨私自调兵的消息，封的是他们的命！

  大军开拔，一个人，都别想从大理逃出去！

  ……

  “酒！这酒里有毒！”白家主瞳孔大张，捂着肚子，推开面前的案子，趔趄地后退一步，倒在地上。

  紫黑的唇颤抖着，眼底尽是恐慌愤恨之色。

  尤其看到七扭八歪卧倒的人群里，骤然站起，毫无中毒迹象的将士们。

  “是你！你背叛了我们！”白家主又吐出口黑血，“你让你的兵去取酒，半路下了毒对不对！”

  他们刚刚回城，哪有机会避开他们的耳目下毒，只有取酒的时候！

  怪不得他的随从没跟着回来，定是被他们中途杀了！

  以梁肃为首，众将士漠然又解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陈家主喝得多，此时已经不省人事，估计已经死了。

  而上首，随着赵缨的话音一落，柳弋抹掉唇角的黑血，强作镇定地坐了下来，黑沉的眸子扫过在在场众人，最后落到赵缨身上。

  此时此刻，他还什么不明白？

  他们被人算计了！

  非但没有除掉赵缨，反倒让她毒杀了！

  “我倒是小瞧你了！”

  事到如今，他们难逃一死，他也不能让赵缨这等妇人看了笑话。

  柳弋说完，一口血几欲涌出，被他死死咽了下去。

  赵缨侧目，浅浅睨着柳弋，唇角挂着蔑笑。

  她很少这般毫不掩饰地显露她的鄙夷，但她就是要用这种态度刺激他们。

  这群外族卑民强占她大楚国土，肆杀她大楚子民，为所欲为多年，必定得意至极，自诩聪明过人，手段高超，瞧，哪怕现在，他们死了大半人，剩下一大半即将死去，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他们也不服输，他们会嘴硬到底……那倨傲猖狂的眼神，看着真让人窝火！

  赵缨最喜欢碾碎人的傲骨，击垮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即便死去也魂灵不安。

  果然，赵缨轻蔑，如碾死一只蚂蚁般的淡然激怒了柳弋，柳弋咬牙冷笑，一口白牙挂着黑血，他瞪眼道，“我等并非败在你的手下，而是一时疏漏，才着了你的道！呵……我族人岂会输给你这个楚人！你们楚民只配给我们奴役！”

  “大理四十八万百姓是我们杀的，那又怎样？他们的尸骨全都埋在浮屠塔下，我们不仅要杀他们，还要镇压他们的魂魄，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你想给他们报仇，哈哈哈哈……噗！”

  柳弋说着忍不住呕出两口血来，看样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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