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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赋闲


桌案边,严希尧老神在在捧茶嘬饮,严奉桢神游天外胡乱扒饭。师娘笑吟吟用公筷布菜,开口便是夹杂京师官话的吴侬软语:“复生快尝尝,这西湖醋鱼须得用西湖里的草鱼,可惜西湖太远,这菜算不得正宗。”

    李惟俭眨眨眼,狼吞虎咽将那鱼肉吞咽进去。心下暗忖,正宗的他也吃过!诶?还别说,还不如师娘的手艺做得好呢!

    眼见一条醋鱼大半进了李惟俭的肚子,师娘心满意足,转而说道:“爱娘早过了斩衰(注一),老爷这会子刚好赋闲,我看莫不如将婚事操办了。”

    “唔——”严希尧道:“会不会太急切了些?”

    师娘便道:“都是知根知底儿的,再说若不是去岁耽搁了,这会子只怕孙儿都抱上了。若此时不成婚,这爱娘还不曾进门儿,只怕老爷庶孙就要抱上了。”

    “咳咳——”严奉桢赶忙埋头扒饭。

    严希尧乜斜一眼,骂道:“孽障!”

    师娘不干了,蹙眉道:“老爷骂景文作甚?旁人似他这般年纪,孩儿都满地乱跑了。”

    严希尧叹息道:“罢了,来日我与宣节商议一番,尽快将婚事操办了吧。”

    李惟俭闷声不吭听着八卦,敢情是严奉桢闹出人命了。啧啧,新媳妇还不曾进门,小妾就有了孩儿。这倒是省事儿了,要不了几个月新媳妇就能抱娃当母亲了。

    忽而想到黛玉,李惟俭顿时引以为戒……只是每每事到临头抽身而退,养成习惯可不好啊,来日岂非跟东瀛男老师一般子嗣艰难?膠乳既然能做轮胎,自然也能做旁的,他便琢磨着来日试验一番,看看能不能往轻薄了做。

    用罢了午饭,李惟俭本道再在严家吃一会子瓜,奈何师娘兴致颇高,兴冲冲要做一些苏样点心招待李惟俭,吓得其赶忙告辞而去。

    回返家中还不到未时,李惟俭琢磨着时辰还早,干脆命吴海平备齐了土仪,朝着荣国府而去。

    想着贾家必定招待有加,临行之际傅秋芳不由得嘱咐道:“老爷今儿少喝一些……到底差着年岁,总饮酒伤身子。”

    李惟俭便笑道:“不若你跟我一道儿去?”

    傅秋芳笑着摇头,说道:“妾身就不去了,红玉去了城外庄子,家中总要有人照看。”

    李惟俭捏了捏傅秋芳的葱指,心知傅秋芳去到荣国府,只怕心下为难,不知如何与贾母言说。毕竟先前是姑娘家时还来往过,如今却成了妾室……

    他便不再为难傅秋芳,只道早去早回,上得马车,一路朝荣国府而去。

    ……………………………………………………

    宁荣街。

    余六点头哈腰送走大管家赖大,转头敛了笑意,心下暗骂不已。都是奴几辈儿的,谁比谁强到哪儿去?

    错非借了赖嬷嬷的势,哪儿轮得到赖大作威作福?奈何形势不如人,只得点头哈腰装孙子。啧,也不知自己个儿何时才能出头。不求如赖大一般做大总管,好歹做个管事儿,总好过如今只是个门子。

    思量间下得台阶,停在石狮子前左右张望。忽而便见自东面儿行了一行车马,那领头二人,可不正是俭四爷麾下的丁家兄弟?

    余六顿时精神一振,却谁都没言语。待车马到得近前,不待内中旁的门子迎出来,余六已然小跑着到了车架旁,将凳子顺在了车辕旁。

    先瞧见个异瞳栗发白肤的丫鬟提着个硕大盒子行下来,随即才眼见李惟俭自内中出来,余六赶忙问候:“小的余六给四爷问安啦!”

    李惟俭笑眯眯瞥了其一眼,打趣道:“余六,小半年没见,你这脸可是富态了。”

    俭四爷没架子,出手豪奢,余六这般的下人最爱往前凑。这会子笑得没了眼睛,没口子的道:“托俭四爷福,小的每日多吃两碗饭,可不就胖了?”

    李惟俭哈哈一笑,随手丢了一枚银稞子过去:“发福好啊,有福方能发福。喏,赏你回头多吃些好的。”

    余六没口子的道谢:“谢四爷赏赐!”

    待李惟俭自车辕上下来,余六随行一旁,紧忙打发旁的门子去内中禀报,随即缀后半步压低声音道:“大老爷方才回来,老爷今儿衙门中有席面安排,还不曾回来;老太太这几日苦夏,吃多了瓜果闹了回肚子;兰哥儿近来在私学有些顽皮,大奶奶昨儿发了火,很是责打了一番……”

    李惟俭略略顿足,纳罕道:“兰哥儿向来乖巧,怎地顽皮了?”

    “这……”余六欲言又止,声音压得愈发低沉道:“小的听了一嘴,说是昨儿随着宝二爷一道去海子游逛了。”

    跟宝玉逃学?该打!

    李惟俭顿时蹙眉不已,心下对贾家私学腹诽不已,那死了孙子的贾代儒浑浑噩噩,只知收银钱,哪里理会私学教不教真才实学?先前大姐姐请托几次,李惟俭只道兰哥儿年岁还小。

    这般看来,倒是该给外甥贾兰寻个老师了。

    思忖罢,李惟俭抬手拍了拍其肩头,赞道:“不错,下回来还有赏!”

    余六顿时乐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瞧瞧人家俭四爷,方才那一出手就是二两多银钱,往后勤扫听些,娶媳妇的银子说不得就全指望俭四爷打赏了!

    李惟俭迈步自角门进得内中,大总管赖大还不曾走远,闻听李惟俭登门,紧忙寻回来迎候。

    赖大满面堆笑,遥遥作揖,道:“俭四爷可算是来了,昨儿老太太还念叨呢,说俭四爷这几日也该回京师了,不想今儿俭四爷就登了门。俭四爷快请,老太太知道了,定然欢喜。”

    李惟俭笑着应承,朝着内仪门行去。略略乜斜,便见身边赖大谨小慎微,与当日初次登门时不可同日而语。

    犹记得初次登门时,赖大只过来过问了一嘴,随即便只留下个管事儿招待自己……啧啧!

    随行的赖大却是另一番心思,兄弟赖升家中两个儿子都在宁国府厮混,一时半会儿也瞧不见前程。且兄弟二人身为宁荣二府总管,自是熟知两府内情。那宁国府人口少,还算好一些;荣国府主子多,抛费日多,已有入不敷出之势。

    兄弟二人过年时私下闲谈,都道自古从没有长盛不衰的门第,只怕这贾家也要败落了。值此之际,他们这般依附的下人自是要另寻出路。

    赖大家就不说了,赖尚荣早就脱了奴籍,如今捐了个监生,只待来日使了银钱,借荣国府的势为官一方,如此也算光耀门楣了。

    赖升家中二子却不好打算。好在那晴雯极得李惟俭宠爱,赖嬷嬷便寻思着替两个孙儿在李家寻个差事。

    这位俭四爷才十五六年岁,如今就是二等男,且此番南下立下大功,说不得来日还有封赏,眼见着好似旭日初升。这会子攀附过去,说不得过一辈人,就是另一个赖大、赖升!

    因是赖大这才挫磨了那多官一顿,逼着其寻上门去。奈何晴雯竟随着俭四爷一道南下了,让多官扑了个空。

    不过赖大心下也不在意,随着一道儿南下好啊,岂不说明那晴雯极得宠?晴雯又是个记恩情的,两个侄子的事儿来日方长,总有攀附的机会。

    亏得李惟俭不知其心中计较,若知晓了,定要给赖家个好瞧的!寄生贾家,好似蚂蟥吸血,蛀空了宁荣二府也就罢了,还敢将心思算计到自己头上?呵,真真儿是不知死字怎么写啊!

    以李惟俭如今权势,这等豪奴都不消其花费心思,动动手指头便能让其抄家灭族!

    进得内仪门,得了信儿的王熙凤与平儿一道儿早早在此迎候,李惟俭不敢拿大,紧忙拱手道:“怎地劳烦二嫂子来迎?”

    王熙凤咯咯笑道:“俭兄弟不是外人,寻常自是不用我来迎候。可俭兄弟一去就是半年,许久不见的,伱二哥又没回返,可不就得我来迎一迎?”

    李惟俭笑着颔首,回首指道:“二嫂子,我这回带了些土仪,劳烦二嫂子仔细点验了,其中有一车是林叔父的心意。”

    王熙凤自知家中仆役手脚不干净,紧忙点了平儿去照看,随即引着李惟俭一路朝贾母院儿行去。

    “俭兄弟是何时回来的?”

    “昨儿快入夜了才进京师。”

    王熙凤就道:“哟,这一路舟车劳顿的,俭兄弟再是紧着亲戚情分,总要歇息一日再说。都知道俭兄弟此番南下是去办差,谁还能挑俭兄弟的理儿不成?”

    李惟俭笑道:“二嫂子说的是,昨儿夜里我还是这般想的,结果一觉起来疲乏尽消,闲不住,干脆就先走动一番。”

    王熙凤笑着感叹道:“啧啧,年轻就是好。”

    王熙凤自是瞧见随行一旁的碧桐了,只道是李惟俭南下时收拢的丫鬟。心下暗自腹诽,这男人果然都一个德行。俭兄弟这般人物尚且收拢个西夷女子,那贾琏说不得定在江南见了大世面!

    王熙凤银牙暗咬,暗忖待贾琏回返,定要好生教训其一通!

    说话间二人入得垂花门,大丫鬟鸳鸯迎在门前,笑吟吟引着二人朝内中行去。

    待到得荣庆堂前,鸳鸯自去内中通禀,王熙凤略略顿足,低声道:“俭兄弟,得空我办个席面,还请俭兄弟赏脸。”

    李惟俭嘴上应着:“二嫂子这话就过了,秋芳说这些时日多得二嫂子帮衬,不若二嫂子改天来我家中,我置办席面好生款待二嫂子一遭。”

    本是随口之言,不料王熙凤略略思忖,竟一口应承下来:“这荣国府人来人往的,倒也不便利。那可说好了,过三、五日我找上门,俭兄弟可别推脱。”

    “二嫂子放心就是。”李惟俭笑着应下,心下暗忖,王熙凤这可不像是单纯的交好、拉拢,莫非内中别有隐情?

    思忖间鸳鸯回返,引着李惟俭过抱夏,入得荣庆堂里。这会子未时刚过,贾母慵懒靠坐软榻,待瞥见李惟俭方才坐正了身形,连连招手:“俭哥儿快来!”

    李惟俭紧忙上前拱手作礼:“晚辈见过老太太。”抬头,笑道:“老太太瞧着比过年时富态了少许,真真儿是五福齐备、尊荣安康啊。”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说道:“还是俭哥儿会说话,都是自家人,莫要客套了,鸳鸯,快给俭哥儿搬椅子。”

    李惟俭笑着谢过,这才撩开衣袍落座。

    王熙凤在一旁敲边鼓,笑道:“老太太不知,俭兄弟昨儿夜里才回来,一早儿去过衙门,紧忙就来了。可见啊,俭兄弟心里是想着老太太的。”

    贾母笑着嗔道:“你这孩子,这一路几千、几万里,怎地不好生在家中歇歇?迟个一二日,谁还能挑你的不是不成?”

    李惟俭忙道:“老太太,我这不是不累嘛。”顿了顿,又道:“此番先去广州,又去江南,中间去了一趟扬州。林叔父、林妹妹置办了些土仪,我一遭带了过来。晚辈此番来去匆匆,胡乱采买了些,不过是江南的火腿,苏州的绸缎,扬州的百花酿,广州的五彩瓷,另有一些西洋玩意,老太太可不要挑理。”

    王熙凤道:“俭兄弟这般说就不对了,足足两大车土仪,寻常年节时走访也就这般了。老太太哪儿会挑理?高兴还来不及呢!”

    贾母笑道:“你看看,我的话都让凤哥儿说了,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几人笑过一阵,贾母就道:“打发人去瞧瞧,这时候教养嬷嬷也该放课了,让几个姑娘都过来热闹热闹。吩咐厨房置办席面儿,今儿好生高乐一番,就算是为俭哥儿接风洗尘了。”

    鸳鸯应下,紧忙打发丫鬟去三春所在抱夏催促。

    贾母略略问及李守中情形,听闻一切安好,自然便问起了林如海。李惟俭肃容蹙眉,只说情形反复,瞧着不大好。

    贾母唉声叹气了一番,不禁红了眼圈儿。实则贾琏每月都有书信往来,此前还打发了小厮回来送口信,贾母所知不比李惟俭少。

    关键便是那小厮送来的口信,林如海沉疴难愈,虽将家产事宜委托贾琏去处置,却绝口不提黛玉的婚事。那婚书,自然就没了着落。

    贾赦等只关心林如海家业,对那婚书却并不上心,那王夫人说不得心下暗喜,只道此番得了十几万银子,又不用宝玉娶黛玉,可谓两全其美!偏生贾母心心念念两个小的好在一处,因是这会子便起了探寻之意。

    奈何此时不明宣之于口,因是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嘴。

    李惟俭得了林如海嘱咐,心知贾家除了贾母,只怕其余人等并不在意黛玉,因此又哪里会吐口?只说了黛玉瞧着情形还好,身量抽条,就是瘦弱了些。

    贾母感叹连连,恰在此时外间笑语晏晏,须臾光景便涌进来一群莺莺燕燕。

    李惟俭扭头看去,便见三春并宝钗说笑着行将进来。探春扯着惜春行得最快,瞥见李惟俭,探春便喜形于色地喊了一嘴‘俭四哥’。

    李惟俭定睛观量,便见两个小姑娘都长高了一些。探春原本略略带着的婴儿肥略略消了些,许是每日练剑之故,身形抽条,瞧着亭亭玉立。转念一想,过得年来,探春也十多岁了,这会子的姑娘家真真儿是应了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一旁的惜春也喊了声‘俭四哥’,她这会子年岁还小,许是提前结束教导之故,惜春心绪颇佳。

    李惟俭颔首回礼,瞧向二人身后。宝姐姐瞧着变化不大,许是又长了一岁,经历了不少,瞧着愈发宝相庄严,一双水杏眼瞥将过来,只略略带了些许笑意;

    倒是其身旁的二姑娘迎春,略略与其视线碰触,一双秋水里便蒙了水雾。虽极力克制,可那内中情意却禁不住外露出来,内中满是关切与思念。

    李惟俭视线略停顿了一息,这才起身朝着几个姑娘拱手回礼:“见过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薛妹妹。”

    迎春性子腼腆,只抿嘴驻足,探春却不曾想多,笑吟吟上前说道:“俭四哥,广州好顽吗?”一眼瞥见碧桐,讶异道:“咦?这是俭四哥的丫鬟?生得好生……别致。”

    李惟俭笑道:“这是碧桐,南边儿收的丫鬟。”

    碧桐拘谨着一福,却不知如何开口称呼。探春便凑过来上下端详,笑道:“你这眼睛真好看,是天生的吗?”

    碧桐不知如何回话,探春却不细问,转而与姐妹们见过贾母,又循着李惟俭说话。

    广州热不热?那里番人、西夷多不多?有无新鲜玩意儿?

    一连问了好些话,贾母正要出言喝止,李惟俭就笑道:“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三妹妹若得空也四下去瞧瞧,见过天地、众生,方才能见自己。不过嘛,新鲜玩意倒是带了一些。”

    李惟俭看向碧桐,碧桐连忙将提着的硕大盒子提了过来,李惟俭放在桌案上打开,笑着说道:“老太太,莫说晚辈偏心,您那礼物都在外头呢,实在不好一样样拿进来。”

    贾母笑道:“俭哥儿这话说的,我还能挑这个?瞧你们急得,都过去瞧瞧俭哥儿带了什么好物件回来。”

    探春、惜春嬉笑着,顿时拉着手围拢过来。宝钗娴静坐了,倒是不曾上前;一旁的迎春有心上前,又心下羞赧,见宝钗不动,只得陪坐一旁,可却抻了脖颈,朝着那边厢张望。

    李惟俭自盒子内中寻出一柄雕花银饰的西洋剑来,道:“这是送三妹妹的,洋货铺子里卖的西洋剑,三妹妹拿回去做个装饰。”

    探春喜滋滋谢过,捧了西洋剑,有心抽出来观量,却也知不妥,只能爱不释手退在一旁。

    李惟俭又找出锡制莲花香盘来,笑着送到惜春面前:“也不知四妹妹喜欢什么,便随意选了个香盘,这个是苏禄国贩到广州的物件儿。”

    那莲花香盘瞧着颇为精巧,惜春顿时展颜,接过来道:“多谢俭四哥。”

    李惟俭暗忖,这是对了惜春的心思。

    须臾,待探春、惜春各自捧了礼物回返,李惟俭抄起一套广五彩的茶具来,说道:“这是送薛妹妹的。”

    宝钗略略诧异:“我也有?多谢俭四哥。”

    碧桐接过物件儿,转而送到宝钗身前。略略观量,那一套茶具颇为精致,其上五彩绘制,一套刚好说了个嫦娥奔月的故事。宝钗自知这一套五彩茶具价值不菲,心下却并不欢喜。

    宝姐姐更喜素净些的,这五彩还是太过张扬了。便是如此,她依旧面带喜色的道了谢。

    只余下迎春,二姑娘不由得暗暗攥紧了帕子,心下暗忖,也不知他要送自己什么物件儿。

    却见李惟俭寻出个奶白象牙盒子来,其上雕琢精细,笑吟吟说道:“这是送二姐姐的。”

    贾母在场,李惟俭不好逾矩,只好让丫鬟碧桐转交。迎春心下怦然,接过象牙盒子来,拨开其上盖子,便见内中是一块块象牙片的飞花令。

    此时闺中游戏,多行飞花令。若家中豪富,便会提前准备好飞花令牌,若并无准备,只得随口说令。

    探春抻着脖子瞥了一眼,笑道:“原是飞花令,这下往后行令可有的耍顽了。”

    探春方才收回目光,迎春便是身形一顿,内令牌中间,分明夹着一柄精细雕刻的象牙梳子,内中何意不言自明。迎春心下愈发熨帖,只觉得俭兄弟果然一直想着她呢。

    这还不算完,李惟俭又最后取出象牙的菱角球与七巧板来,朝着凤姐儿道:“二嫂子——”

    王熙凤讶然:“啊?还有我的呢?”

    李惟俭眨眨眼,说道:“这是送大姐儿(巧姐)的。”

    待碧桐送将过来,王熙凤略略观量就禁不住赞叹道:“俭兄弟真真儿是有心了。”

    王熙凤心下暗自估量,那外头的两车且不说,单只是这几样,只怕没个二三百的银子就下不来。啧啧啧,俭兄弟果然豪奢!

    李惟俭又道:“盒子里还剩下两方端砚,是送与宝兄弟的。”

    贾母命丫鬟接过,称赞了一阵,这才道:“今儿钟哥儿的生儿,宝玉说是要给钟哥儿庆生,这会子也不知去了哪里耍顽。俭哥儿也莫要陪着我老婆子了,我这晌午被知了吵得不曾入睡,这会子犯了困。左右都不是外人,便在家中耍顽一番,过一个时辰,咱们就开席。”

    李惟俭与迎春的事儿,贾母自是知晓。此举分明是方便二人小聚,李惟俭不由得暗暗给贾母挑了个大拇指。

    除去惜春这会子年岁还小,内中诸人,哪里不知贾母的心思?因是王熙凤就笑道:“这方才放了学,妹妹们还不曾歇息,我看都先散去吧。二姑娘若没旁的事儿,多陪着俭兄弟说说话儿。”

    迎春羞涩着讷讷颔首,王熙凤又笑道:“平儿这会子还没回来,只怕库房还没处置完,我得过去瞧一眼,不然这心始终放不下。俭兄弟,我可就不陪你了。”

    “二嫂子自去就是。”

    当下鸳鸯扶着贾母去歇息,一众人等各自散去。王熙凤先行一步;随即探春略略与李惟俭说过几句,扯着惜春便走了;宝姐姐脚步犹疑,却也知此时不是说话之机,只得自行回返梨香院。

    李惟俭与迎春并行而出,待自后楼行出来,遥见小花园里花红柳绿,李惟俭朝着缀后半步的迎春道:“二姐姐,你门前的桃树可曾开花了?”

    迎春低声道:“早开过了呢,如今都结了小果子。”

    李惟俭便道:“方才单顾着与大家伙说话,却是忘了喝茶……不如去二姐姐处讨一杯茶水喝。”

    迎春闷声应下,若放在数月前,只怕还心中羞赧,只道李惟俭又要使坏。可数月不见,迎春自己也心下念着,因是半点推拒的意思都没。

    这会子随行的除了碧桐,还有迎春身边儿的绣橘,司棋倒是不知为何不曾随行。

    四人转过小花园,转眼到得迎春院儿前,李惟俭抬眼,果然见那桃树上结了一枚枚的小果子。回首观量,也不知二姐姐迎春想了什么,羞答答垂着螓首,面如血色,却是全然不敢抬眼看他。

    入得内中,司棋这才自厢房里迎了出来。李惟俭观量一眼,却见半年不见,怎地司棋又长高了一截?

    他在金陵李家老宅时,被大伯母梁氏催着量过,如今身长七尺有余(注二),换算成前世身高,大抵一米七六?这司棋依旧比其高了小半头,这般算来,司棋这丫头岂不是身量超过一米八了?

    但见司棋面色惨白,许是天葵来了之故。见了李惟俭,顿时一双眸子好似能沁出水来一般,内中闺怨溢于言表。

    李惟俭笑吟吟绕有深意瞥过去一眼,司棋这才咬着下唇见礼。“见过俭四爷,我身子不爽利,方才听见响动迎了出来。”

    李惟俭关切道:“何必这般见外?你既然身子不爽利,就快去歇着吧。”

    后头跟着的绣橘便道:“姑娘、四爷稍坐,我去沏茶来。”

    李惟俭应下,与迎春一道儿往正房里走。走了几步,忽而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却见碧桐依旧随行在后。

    李惟俭略略挠头,吩咐道:“司棋身子不爽利,你去照看一二,不用跟着我了。”

    碧桐眨眨眼,赶忙一福应下,心下纳罕着朝厢房寻去。这旁人的丫鬟身子不爽利,又与自己何干?再是不见外,也不用自己去照料吧?

    却说李惟俭与二姑娘进得内中,略略坐了,还不曾说过几句,绣橘便火急火燎地送了茶水来,随即又快步离去。

    瞧着绣橘迫不及待遁走,李惟俭心下暗笑,探手越过桌案,便捉了那柔夷在掌心:“二姐姐可曾想我了?”不待其答,又道:“我可是每日家都念着二姐姐呢。”

    “俭兄弟——”许是有了银钱四下打赏,又有了司棋护着之故,这半年来二姑娘迎春吃得好,面色愈发白皙圆润,尤其身前一对萤柔好似呼之欲出一般,看得李惟俭不由得眼热心动。

    “你……你不是要喝茶吗?”

    李惟俭端起温热茶水饮了一口,笑道:“喝过了。半年不见,也不知二姐姐棋艺可有长进,不若咱们切磋一番?”

    不待迎春应声,李惟俭扯了其便往内中行去。二姑娘只嘤咛一声,便面色羞红由着他带往里间。

    转瞬四目相对,迎春呼吸急促起来,心下腾起的烈火哪里还压抑得住?道了声‘俭兄弟’,便踮起足尖朝着李惟俭拥了过去。随即一声惊呼,被李惟俭抄起膝弯,朝着那床榻行去……

    厢房里,绣橘打着络子,司棋病恹恹靠坐炕上,碧桐则局促地落座一旁。方才不过言语几句,司棋问明碧桐出身,便没了敌意。

    这般漂洋过海而来的西夷女子,连官话都说不好,四爷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且瞧其身形,好似还不曾破身,又哪里值得她瞩目?倒是那晴雯,竟被四爷留在了扬州,司棋心下暗忖,回头儿使了银钱,趁着晴雯那小蹄子还不曾回来,可得将先前欠下的给找补上。

    碧桐如坐针毡,只觉司棋实在不好招惹,因是起身道:“老爷身边儿没人照看怕是不妥,我,我过去看看——”

    她起身就走,司棋一瞪眼喝道:“站住!主子又没叫你,谁让你过去伺候的?西夷女子就是没规矩,快老老实实坐了,叫你去再过去。”

    碧桐捏着裙裾,只得垂头落座。

    又过半晌,外间忽而传来招呼声,绣橘丢下络子起身去看。却是邢夫人的陪房费婆子寻了过来,只道大老爷、大太太有事儿与俭四爷相商,打发她来请人。

    绣橘情知李惟俭与迎春许久未见,只怕这会子干柴烈火的,哪里敢让费婆子入内?只道如今二人正在手谈,不好搅扰,回头儿定会转告俭四爷,便哄了费婆子回转。

    转头绣橘咬着下唇,犹豫着朝正房行去,过了厢房略略歪头一瞥,便见二姑娘端坐床头,面上潮红,身前衣襟凌乱,一团萤柔被噙擒,腾出的右手来回动作着,隔着纱幕去看不清在摆弄什么物件儿……

      注一:大顺承袭明制,为祖父守孝,斩衰(读催)为一年,就能成婚。

        注二:查了许久,这个一尺用在布料上与身高上是两个度量衡,后者一尺25厘米左右。如有错漏,请大家指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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