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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江家宗祠的乞丐


一阵凉风吹来,云江月用刀抵着方重站在这悬崖之上,她实在没想到方重竟会如此快的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但她依然掩饰着心中的不解,故作平静冷漠说道。

  “大人年龄大了,许是人有些糊涂了,眼也花了,我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江湖杀手,又怎会是叶潇的女儿,当真是认错了。”

  “哈哈…权当是老夫认错了吧,那我再告诉姑娘一件事,或许你会有兴趣。十年前,在叶潇将军被抓的那天晚上,前任云州知府江松的府上也突然莫名起了一场大火,江家上下皆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我后来辞官回乡,有一次曾去云州府时无意中在案卷室看到了那场案件的卷宗,江府上下其实是先被人杀死后焚尸的,那场大火并非是意外…后来我又私下走访了一些附近的百姓,有个收泔水的老头告诉我,江府那晚的大火在烧起之前,已是深夜,他曾在路过街头拐角时,突然看到一个手里拿着长剑身着华服的女人站在江府的后院门口,身后还带着五六个黑衣人像是在安排着什么,他怕惹来麻烦,便急忙躲在了墙角边,他还说,那女子衣衫一看就是很贵,因为她那浅紫色披风上成团成簇的牡丹花都是用金线绣的。那天他偷偷从反方向逃走了,就在他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到大街上有人敲锣,奔走相告江府着火的消息。”

  金线绣制的成团成簇的牡丹花?原来是她!风满楼的大阁主蒹葭!

  难道当年外公全府上下竟都是死在这个恶毒的女人手上吗?

  “姑娘,你放心离开吧,今晚我们之间的对话我都会带进棺材里…”

  “多谢大人相告,告辞…”

  看到沈焕一脸担忧紧张的和自己保持着距离,而在这悬崖之上,方重又将当年江府失火的事告诉了她,她本来那颗想杀方重的心就在犹豫,如此一来,方重竟又无意中救了她一命,帮了她一次,而他们之间的恩怨,暂且就到这里吧。

  看到云江月突然一跃跳下了悬崖,沈焕急忙走上前来护住了方重,将士也急忙围了上来,沈焕又往悬崖之下望去,除了那湖面上的星星点点的船只灯火,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

  “刚才看到你和那位姑娘站在这里说着话,我实在担心她会伤害老师呢。”

  “无非是一些杀人诛心的话,没什么。

  “是,老师。等学生回去,定然要对她下一份海捕文书,纵她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她抓到…”

  “不必啦,既然她逃了,我也没伤着,此事就算过去了,我们也早些回去吧。”

  方重转头看着悬崖的方向,思索了片刻,看着因过分紧张而满头大汗的沈焕,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走吧。”

  “我看老师就是太过仁慈宽容了,才会纵得这些江湖中人无法无天…”

  方重只笑了笑,摇了摇头,随后便跟沈焕一起离开了这里,往自己那方庭院的方向走去了。

  云江月从悬崖纵身跳入了那方湖面,很快她作为一个落水的女子便被一艘路过的货船救起,她上了船,便想着尽快上岸赶赴黎州。是的,她这次愿意赌一把,暂且相信那方重的话,她要带上从方重那里探知的所有信息,去找那位驻守在黎州的定安侯崔平。她想,或许只有自己当面去问他,她才能知道当年平月关事件的真相,才能知道一直躲藏在崔平和滕昊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而那个人才是她最应该去该杀的人!

  这份曾在她心中埋藏沉寂多年的愤恨凄苦,曾陪伴她在那黑暗深谷之中走了将近十年,如今她终于看到了可以照亮前行之路带领她慢慢走向真相的一道光!

  当下天气已入寒秋,夜晚的湖面上偶尔会有一阵凉风吹过,云江月站在船上打了个寒颤,她看着岸上那云州的万家灯火,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如今算了算日子,再过几日想来也快到那卜秋节了。

  卜秋节是云州本地百姓祭祖的日子,一般在卜秋节来临之际,那些在外漂泊的人们都会选择赶回云州老家摆案席,燃香灯,祭祖祠。云江月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弯明月,她想起了她的爹娘,她的外公舅父。感慨在这天地之间,这些年她也不过是一个四处漂泊的孤魂野鬼罢了。

  既然自己就要离开云州,此去黎州不知自己还能否活着回来,那不如这次就去外公坟前见见他老人家吧,也算是提前了了一件自己一直朝思暮想的心事。

  这艘货船在这湖面上大概行了一个时辰才靠岸,云江月付了些许船资,又谢过了船家,便上岸离开了。

  她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寻了一家成衣铺,走了进去。不一会,她换上了一件云青色的衣衫和一件黑色披风便走了出来。

  她至今都还清楚的记得,那年她阿娘带她回云州之时,她便是身着一件云青色的衣衫,那件衣衫曾是她阿娘亲手为她做的。大概是她还总想以当年的模样去见她的外公吧。

  云江月路过酒铺之时,顺手买上了一壶外公舅父他们曾经最喜欢的酒。她带着那壶酒,一路骑马出了云州城,往城西的江家祠堂奔去了。

  当她一路赶到江家祠堂外的路口时,夜已经深了,云江月看着面前的这一条小路,两边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便是隔上十丈远便亮了一盏昏黄的灯笼,除此之外,这四周便只剩一片寂静了。

  云江月牵着马在这片昏暗烛光的照耀下,慢慢沿着小路往里面走去。不一会,她便来到了一处木门前,只见木门两边各挂着一只有些崭新的灯笼,上面用黑色的墨汁写着一个醒目的“江”字,想来定是江家的一些远房族人还在帮忙照料着这片江家宗祠。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

  云江月将马拴在了门外的石柱上,她拎着那壶酒,轻轻推开了这扇木门。往里走去,只见是一段十来层的台阶,云江月轻盈的步子踩在那台阶之上随风飘落的枯叶上,响起一片片轻微的吱吱沙沙的声音,和着偶尔一阵风吹过,这副画面,倒突然有些勾起她多年前露宿荒郊野外时的一些记忆了。

  云江月走上台阶,一片坟冢映入眼帘。在这片坟冢周围立着九个石柱,上面各点着一盏油灯,看这油灯的火光在风中时而闪烁时而静止,却始终明亮。

  她又看到角落里放着一个木桶,映着光亮,隐约能看到上面散布着星星点点的油斑,外公的墓前还放着新鲜的瓜果点心,还有香烛燃尽的香灰烛泪,想来这里,白天一定是有人拜祭过了。

  自那场大火,终未得见最后一面,时光如梭,竟一别便是十年。

  云江月将酒轻轻放在了墓前,点燃了三炷香,慢慢跪在地上,在外公的墓碑前轻轻磕了三个头,随之趴在地上,小声啜泣了起来。

  这一刻,她就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她是在哭她的外公阿舅,在哭她的阿爹阿娘,也是在哭她自己的命运孤苦。

  仿佛这片寂静漆黑的江家宗祠,却比外面那热闹光亮的街市还能给她些安全感,在这里,纵然隔着这片冰冷的坟墓,她却能感受到在那鲜活人世间感受不到的片刻安稳,因为这里长眠的都是曾经真心待她的人。

  片刻后,云江月努力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擦了擦眼泪,缓缓站了起来。她将那壶酒打开,轻轻倒在了外公和舅舅的墓前,又看着外公和舅舅的墓碑,轻声说道。

  “阿公,阿舅,青瑜来看你们了,还带了你们最喜欢的酒…十年了,青瑜真的很想你们…”

  “是四姑娘回来了吗?”

  突然从台阶之下一个昏暗的角落里传来了一声沧桑沙哑的声音,云江月突然惊了一下,急忙寻找这声音的来源。随后在一片朦胧的月光之下,一个手里拄着拐杖的身着灰色衣衫的老人家慢慢沿着台阶走了上来。

  云江月看他腿脚似乎不太灵便,拄着拐杖,两只腿只一拖一拉的往前走着,他一头灰白的头发和胡子有些凌乱,衣衫也打了几块补丁有些破旧,他那脸上的一道道皱纹仿佛也在诉说着一段有些荒凉辛酸的过往。

  老人家慢慢走了上来,他抬头用那仅有的那只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云江月打量了一下,又急忙问道。

  “你是四姑娘吗?”

  云江月也认真打量着他,试图在脑海中快速寻找他的信息,只是她确实想不起来这老人家是谁,看到他突然喊自己“四姑娘”,瞬间又将云江月的记忆勾了出来。

  是啊,不知不觉已有十年没人再喊过她这声“四姑娘”了,这“四姑娘”曾是江府上下对她的称呼,当时她的两位舅父家共生了三个女儿,且年龄都比她年长了几岁,当她每年随母亲回云州外公家时,下人刚开始总敬称她为“叶家姑娘”,可她外公听到后却不高兴,只觉得“叶家姑娘”太生分,便直接要求下人,以后都要按照江家长幼称她为“四姑娘”,而且后来她外公,每次见到她,总会笑着说,就要喊她“四姑娘”才好,因为如此一来,才会更显得叶青瑜才更像是自己江家的孩子嘛。

  云江月努力回想这在云州见过的人,可却一直想不起来这位老人家是谁,是敌是友,一时竟也不能确定。不过看他一脸期待自己承认是四姑娘的神情,云江月心想,怕是他同江家有些过往。

  只是如此深更半夜,这么个奇怪的老人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家宗祠呢?何况他竟隐藏如此之好,在她刚才走进来时,却一直没发现他的存在,他的身份又是谁呢?云江月看着他,思考了下,说道。

  “老人家怕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什么四姑娘…”

  “你不是四姑娘?”

  突然老人家有些失落的看着云江月,他还是继续在这四周昏暗的烛火之下认真打量着她,片刻后有些不解的嘀咕说道。

  “实在是像啊…我看你这眉眼,是有些像啊…”

  云江月实在不想被人认出身份才选择今夜来拜祭下外公舅父,她不想在这里给江家族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突然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试图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老人家怕是认错了…我不过是一过路之人,早些年受了江大人的一些恩情,今日路过此地,特来敬炷香,不想却扰了老人家的清净,对了,老人家怎么会如此深夜还在这江家宗祠附近呢?”

  这位老人家见云江月一直强调自己不是四姑娘,他也在想,难道自己真的刚才听错了吗?明明听到她叫的是阿公阿舅啊…

  老人家又在想,可能真是自己听错了吧,便瞬间有些失落了起来。他看着云江月,笑了笑回答道。

  “姑娘别怕,实不相瞒,我是个要饭的,要了大半辈子了,早些年腿脚还行,这些年上了年纪,这双腿一遇刮风下雨就疼得厉害,只能慢慢靠这拐杖走路了…我没地方去,这些年便经常在这江家宗祠附近的一处茅草屋里遮风挡雨,刚才我路过宗祠,看到山下柱子上拴着一匹马,想来是有人来了,便慢慢绕了过来,便看到姑娘正在祭拜江大人。我突然听到姑娘称阿公阿舅,还以为你是十年前那位四姑娘呢…”

  “哦,许是老人家听错了吧,我刚才说的是恩公相救,并不是阿公阿舅…不过,老人家,难道你真的见过那位四姑娘?”

  “当然见过。十几年前,我一只眼睛看不见了,那时我经常在江府后门那几条巷子讨饭,可每每讨到江府时,府上总是要给上我一大碗好吃的,后来我才知道,一直是江大人命厨娘下厮给我提前留好一碗饭。江大人是个好官啊,想当初他任云州知府时,老百姓没有不夸他的,就像我们这些当乞丐的也都觉得他好。至于这四姑娘吧,我记得当时正是一个夏天,那天天气异常炎热,我当时突然中了些暑气,只觉得昏昏沉沉便倚靠在江府后门外的大树下昏昏睡去…等我醒来时,只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竟用一把蒲扇给我扇凉,还拿着一块西瓜…后来我听到府里有人喊这个小姑娘叫四姑娘,我才知道她是江大人的外孙女,而她每年也都会随她母亲回云州住上一段时日。她离开时还将那块西瓜放在了我的手上,我不过是个要饭的叫花子,四姑娘年龄那么小,却好心救了中暑气的我…后来在她们离开云州时,我在路上,看到了那位坐在江府马车上的将军夫人,说实话,刚才我真觉得姑娘的眉眼和那位将军夫人相似呢…”

  “原来是这样。”

  云江月听他讲起自己十几年的事,关于那块西瓜,她确实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记忆了,当年细节已想不起来了。不过只是一块西瓜,没想到这个老人家竟会记得那般清楚。

  “我想,这宗祠的这些油灯,大概也是老人家经常过来照料的吧。”

  “哎…这些同江大人当年对我的恩情相比不值一提啊。我在这附近的茅草屋中住,没事就会过来江家宗祠帮忙打扫一下,都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云江月笑了笑,转头一想,见这位老人家这些年还如此关心江家之事,想着当年江家那场意外的大火他或许也有所耳闻,便想碰碰运气,问道。

  “听说江家上下十年前因为一场意外的大火而丧命,也实在是让人感到很是痛心惋惜…”

  “不,那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我后来听我们那群经常要饭的一个兄弟说起过,他们中有人曾在那场大火发生时路过江府门口,当时只发现这江府的后门虚掩着,隔着门缝往里面望去,看到地上有不少血迹,还看到几个拿剑的黑衣人正在院里聚在一起密谋着什么,他当时害怕便急忙跑了,第二天一大早才知道江家十几口都死在大火里了…后来我想找到这个小兄弟向他再打听下那晚的事情,却听说他后来因为害怕被人灭口便连夜逃走了,再也没人在云州城里见过他的身影…”

  云江月听着这位老人家对当年之事的回忆,想起江松告诉自己的那个线索,如今看来,当年江府的意外大火确实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看来下一步她还是需要当面再问问再那位一向最爱牡丹花的蒹葭阁主,才能知道真相了。

  云江月准备趁天黑尽快离开了,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交到了这位老人家的手里,老人家坚决不肯收下这些银子,云江月看了一眼这身后成片的坟冢,还有那些闪烁的孤灯,有些伤感的说道。

  “老人家就收下吧,就当是帮我个忙了,我就要离开云州了,下一次再来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江家宗祠的油灯火烛总还是要燃着的,老人家有空的时候,就帮我多买两桶油,多燃几炷香吧…”

  听到云江月的这番话,这位老人家不再推托,便点了点头收下了这些银钱。云江月在这片坟冢前又看了一会,便一脸坚定决绝的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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