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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豁然开悟


  吴越王兴修水利,海塘一律用巨石构筑而成。

一千多年来,时至今日,这些石堤一直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而钱镠兴修这样浩大的水利工程,耗资巨款亿万,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源自像刘均佐这样的富商居士的布施捐献……

一念差堕入尘埃,

贪富贵不舍资财。

发慈悲布袋点化,

功行圆满同赴灵台。

布袋和尚离开杭州之后,来到明州。

这天,他路过州衙的时候,似乎对衙门口那对威猛的石狮子发生了兴趣。

他一边嬉笑,一边围绕着石狮子转圈,最后,他用禅杖敲了敲一只石狮子的额头,一本正经说道:“蒋摩诃,你还要在这里当看门狗吗?为师等你二三十年了,何时才能开窍呢!”

这个疯疯癫癫的布袋和尚,居然拿一只石狮子当成了徒弟!门口的衙役们忍俊不禁,发出哄然大笑。

布袋和尚可不管这一切,他自顾自呵斥着那只倒霉的石狮子……

明州评事蒋宗霸,这几天又陷入了两难之中。他的心在苦海里苦苦挣扎……

明州刺史与制置使(军政总监,位在刺史之下)二人政见不合,矛盾很深。制置使总想把刺史赶下台,取而代之;而刺史更是利用职权,处处刁难、压制制置使,不让他有出头之日。

这时吴越国在钱镠的统治下,国境安宁,生活富裕,地方官员的主要职责,就是赋税与刑狱。

蒋宗霸作为专司全州刑狱的评事,责任重大。

然而,他的两位顶头上司勾心斗角,互相倾轧,苦了他这样的属官。

他就像生活在夹缝里,左右为难,永无宁日。每每发生了案件,刺史大人指挥他向东,而负有监督之责的制置使偏偏要他向西。

在他们两人的牵扯掣肘下,蒋宗霸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本来很简单的刑案,都无法告破。

因此,明州积案成山,显得他这位平时格外草包无能。面对老百姓的怨声载道,同行的讥讽嘲弄,上司的呵责训斥,他有苦难言。

这一天,蒋宗霸正在对着堆积如山的卷宗发愁,忽然感到脑门上挨了一棍子,敲得他额头生疼。

然而,这一棍子也敲得他忽然开了窍:自己在其位无法谋其政,又何必站在前台,为两位上司当替罪羊?

于是,他挂冠封印,不辞而别。

蒋宗霸悄然离开了州府衙门,在十字街头,他忽然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在杭州灵隐寺遇到过的那个疯癫和尚。

他心中一动,上前问道:“布袋和尚,你站立在大街上干什么?”

布袋和尚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布袋,回答:“化缘。”

蒋宗霸对佛学、禅机颇有研究,立刻逼拶道:“十字街头,化什么缘?”

布袋和尚回应:“十字街头,正好化缘。”

蒋宗霸一愣,正在拟议如何回答,布袋和尚荷起布袋,大笑而去。

蒋宗霸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阵悸动,二十多年前,布袋和尚说话的场景历历在目……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看似疯癫的和尚,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预知到了他的未来。

他也大笑三声,追随布袋和尚而去。

几十年前,台州人士蒋显著,出任明州盐官。因此,他的儿子蒋光,就在明州奉化定居下来。

蒋光生有二子,长子名宗拜,次子就是蒋宗霸。

蒋宗霸弃官之后,将家事统统交付给了儿子,自己正式拜布袋和尚为师,成了一名居士。

他万缘放下,整日追随布袋和尚,云游四方。

皈依佛门之后,蒋宗霸为人慈善,像他的师父一样,笑口常开。

他向布袋和尚请教,道,“日常如何做功课?”

布袋和尚说:“你首先要静下心来,然后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意思就是‘以大智慧觉悟,到达彼岸’。”

从此,蒋宗霸口中时时念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故而,乡人都称他为“蒋摩诃”。

正像布袋和尚当年预言的那样,久而久之,他的真名蒋宗霸渐渐被人淡忘,蒋摩诃反而成了他的正式称呼。他也顺水推舟,自称为“摩诃居士”。

布袋和尚似乎为了考验蒋摩诃,带着他风餐露宿,经常栖息在荒郊野外。而云游赶路时,不管多么遥远,一路上,他总是让蒋摩诃挑着全部的行李。

久而久之,蒋摩诃心里就不平衡了,心想:我是来跟你学佛的,而不是给你当奴隶的。

他毕竟是官宦出身,何曾卖过这种苦力?再加上满腹的牢骚过于沉重,耗费了好多的力气,所以,他总是感到很累,很累。

这一天,他们从一条河谷里经过时,布袋和尚从河滩上捡了一块花纹很美的鹅卵石。不用说,他把玩欣赏了一番之后,顺手放在了蒋摩诃的担子上。而蒋摩诃见这块石头足足有二十斤重,因此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它的美妙了。

没走多远,在路过一个小山村时,蒋摩诃要求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布袋和尚说:“人是有潜力可挖的。学佛参禅,只有调动起人的全部潜力,才能与之相应。所以,你现在就要学会坚持。坚持、坚持、再坚持,就是胜利。”

蒋摩诃哭丧着脸说:“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还怎么坚持呢?何况担子又这么沉重,我一步也走不动了。”

“真的吗?”布袋和尚问。

“当然啦!我一把年纪啦,莫非还撒谎不成?再走,我非累死不可!”说着,蒋摩诃真的放下了担子,懒洋洋地坐在了路边。

布袋和尚笑笑,没说话,来回打量着路边的房屋。

这时,从一户人家走出一位手持箩筐的漂亮姑娘,布袋和尚像是发了疯,猛然扑了过去,伸手去摸姑娘娇红的脸蛋儿。姑娘吓得抛下箩筐,大声喊叫:“救命啊!和尚使坏啦!”

姑娘的兄弟拎着一把快刀窜了出来,村民们也手提棍棒向这里赶来。

乖乖,若是让他们抓住,小命肯定不保!布袋和尚撒腿就跑。

蒋摩诃一看,毫不犹豫,立刻挑着担子跑了起来,三步两步就超过了大腹便便的布袋和尚,跑到了前面。他们一口气跑了老远,足足有好几里,直到确信后面真的没人追赶,才停了下来。

布袋和尚问:“徒儿,你挑着重担,怎么比我跑得还快?不怕累死呀?”

“这……”蒋摩诃一时语塞。从此,他的确知道了,人真的有潜力可挖。

于是,他的意志变得十分坚定了,寸步不离跟随师父,住岩洞、宿坟地,毫不退缩。这正是:

清风袋里藏,

明月杖头调。

万山拜脚下,

片云入怀抱。

……

有一天晚上,他们回到奉化县城,就在布袋和尚原来经常露宿的大石桥上仰面而卧——好旷达的房舍、好宽阔的床。

躺下不久,布袋和尚便鼾声如雷,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奔波了一天,蒋摩诃很劳累,也就慢慢睡着了。

等到夜深人静时,大石桥下面的桥洞里,忽然闪出一个黑影来。

他一身夜行衣打扮,蹑手蹑脚,无声无息,慢慢地向熟睡的布袋和尚……

不用说,这是一个小偷。他专门来偷布袋和尚的布袋的。

布袋和尚在杭州、明州一带云游,时常显露一些难以想象的神奇事迹,所以,渐渐有人注意到了他,尤其是他那须臾不离、长年带在身边的大布袋,更是有过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迹发生。

有人说,这是一只乾坤袋,上可装进日月星辰,下可塞入山河大地;

也有人说,布袋和尚的布袋之中,各种宝物应有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还有人说,这只布袋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将死人变活,把砖头瓦块变成黄金白银……

这个贪心骤起,一心要将这个天下无双的宝贝布袋偷来。

布袋和尚和蒋摩诃睡得太死了,小偷潜行到了他们身旁,仍然毫无知觉。

小偷心中一阵暗喜,悄悄去拽那只布袋。

然而,布袋被布袋和尚枕在脑袋下,若是贸然抽出来,和尚的后脑壳必然磕在青石板上惊醒过来。

小偷想了想,解开布袋,伸手从中掏出了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也不知是金、是银、还是钻石珠宝。

那布袋之中的宝物似乎真的取之不尽,小偷只有两只手,抓不太多。于是,他轻轻脱下自己的褂子,扑在地上,转身去掏布袋里的金银珠宝。

可是,当他要放珠宝时,却发现自己的褂子不见了。

原来,早在小偷潜伏到桥洞中的时候,布袋和尚就已经觉察了。

他想看看小偷到底要干什么,所以就假装睡着了。

后来,当他看到小偷贪心不足,想用褂子包金银珠宝时,便悄悄伸出禅杖,将那件衣服拨了过来。

这时,蒋摩诃似乎也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说道:“师父,好像有贼。”

布袋和尚说:“睡你的觉吧,清平世界,哪里有什么贼呢!”

蒋摩诃睡意朦胧,将信将疑地咕哝道:“可是,我好像……”

“你一定是在做梦呢,咱这桥上根本就没有贼。”

谁知,这个时候小偷却忍不住开口了;“怎么没有贼呢?我刚刚放在地上的褂子,转身就不见了。”

布袋和尚说:“你是谁呀?等我找到了衣服好给你送过去。”

“我是……”小偷刚要报出姓名,忽然醒悟到,自己原来就是贼!贼就是自己啊!

暴露了行迹,他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原来抓在手里的压根不是珠宝项链,而是一条坚固的绳索。

天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双手居然被紧紧缠住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这时,布袋和尚坐了起来,说道:“贫僧无财,你来盗个什么?你自性无妄,为什么要贪财图利,自己玷污自己纯净的本性?你无数劫以来,一直被贪所误,受尽了轮回之苦,为什么还不省悟?现在,你由贪而盗,更是无端犯罪,发展下去必有牢狱之灾!”

小偷凛然而颤,感到一丝凉气从灵魂深处慢慢升起来,与此同时,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正在滑向一个黑暗的深渊……

布袋和尚的声音宛若晴天霹雳,在他心头轰然炸响:“你已经错过了好时节,如何不反思自心!”

小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苦流涕说:“我偷盗成性,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请布袋大师救救我。”

布袋和尚说:“你这是见财起心。”

小偷说:“是,每当我看见人家的财物时,如果不想法偷来,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蒋摩诃插话说:“难怪人家说,一怕贼起意,二怕贼惦记。”

布袋和尚一笑,道:“那么,你没看见的时候呢?没有起心,没有动念之前呢?”

“那倒是和常人一样,和我没有形成偷盗习惯之前一样。”

布袋和尚严肃地说:“没有遇到人家的财物之前,你的贪念就不会升起。由此可知,一念不生,是你的真性,也就是你真正的安身立命之处。今后,贪念刚起,你立刻向它升起的地方观察,向它升起的原因深究,渐渐你就会发现,它并没有一个实质的东西,一看就灭。习惯能形成,就能慢慢改变。关键是要有恒心。”

小偷诺诺而去。

布袋和尚冲着夜空吟诵道:

盗财不成反失衣,

开口说话露踪迹。

习惯本空能转变,

偷性佛性原是一。

蒋摩诃闻听此言,很是吃惊,说道:“师父,偷性与佛性是一个东西?”

布袋和尚说:“当然。烦恼即菩提,就是这个意思。烦恼犹如波涛,看似汹涌,但它的实质未变,平静下来之后依然是水。”

蒋摩诃若有所思。

几天之后,布袋和尚与蒋摩诃师徒二人来到了奉化城北的应家山,寓居在山顶的一间茅屋里。

一天傍晚,蒋摩诃肩上担着木柴、手里提着水桶,从山下向茅屋走来。

布袋和尚站立在门口,手指着他吟诵道:

汝水若还清,

汝身被水溺。

汝柴若还燥,

汝身被火燎。

燎溺病同途,

大梦原未觉。

……

蒋摩诃心有灵犀,马上感到师父偈子里的禅机犹如春风吹拂,扑面而来。他立刻追问道:“如何降伏妄心?”

布袋和尚道:“心是何物?徒劳降伏;妄本无根,放下无迹。诸缘扰攘,一真宁寂!”

蒋摩诃明白了,心也好,妄念也罢,都是虚妄不实的,所以,心不需要刻意调伏,妄念也不用故意去除。

尽管外缘纷至沓来,熙熙攘攘,看似烦乱,但自性本自清净,不动不摇,根本不会受烦恼的污染。

然而,他道理上虽然明白,却没有真正证悟得这种境界,所以在反观自性的时候,心灵之中仍有一丝疑云。

布袋和尚法眼如炬,早已看到他尚有一丝疑滞,便冷不防突然大喝道:“如如法界体堂堂,砍不破兮遮不黑!”

蒋摩诃闻言,如雷贯耳,心中灵灵明明,空空落落,豁然开悟了。

师徒二人把臂大笑,将喜悦洒满了山野。

禅宗祖师说:“不破本参不住山,不到牢关不闭关。”蒋摩诃的开悟,仅仅是破了本参,尚未突破最后的禅关,所以,他想在应家山长期闭关静修。

布袋和尚说:“也好,你闭关三年然后再跟随我云游三年,师父我就该成弥勒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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