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尘从心底里感到有些不对劲，但他说不出是哪里怪异，只能强行压抑自己心头的奇怪怒火。

  与此同时，他还注意到苏衍越来越招女人喜欢，那双圆亮而真诚的眼睛，似乎写满了让人信任的感觉，再加上他自小就开始注重的礼仪，让他看起来整个人充满了高贵的气质。

  江亦尘觉得自己应该是嫉妒了。

  虽然他的桃花眼也很好看，但他的气质偏冷沉，给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尽管也有不少女子爱慕于他，但都是远远跟着，不敢靠近。

  因此，他多半是羡慕苏衍有这么多人追求吧？

  这可不是一种好的品质。

  江亦尘暗暗对自己的人品反思了一番，才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

  思来想去，他还是叫来墨安，吩咐道：“去给苏少爷送份礼，就说是我给他的歉礼……呃，就把我库房中那把新得的扇子送予他吧。”

  既然知道是自己做的不对，他自然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歉意。

  墨安迟疑了几秒：“那把扇子可是丞相家三千金送的。”

  价格昂贵不说，来历也是非凡，据说上面的画作是名家圣手的绝笔之作，可谓是用足了心意。

  江亦尘在太学里表现出的优异成绩和聪明头脑，足以让不少人看好于他，同时有些家族的庶女已经开始暗搓搓的为自己下半辈子打算了。

  江亦尘没有拒绝，是因为那份太过贵重的礼物是与许多其他人的东西一并送来的。

  作为一个还未有官职的白身，江亦尘根本不会说到太过格的礼物。

  普通人顶多送些稀奇珍玩，以表心意，但这位丞相家的三千金愣是送来了足以在皇室面前献宝的礼物。

  爱慕之意溢于言表。

  但这份礼物并没有在江亦尘面前出现过，他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只是偶尔观赏库房时，觉得这把扇子品相不错，用来送人还挺有面子的。

  听闻是旁的女子送的，江亦尘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收过这份礼。

  只是出于人情世故，即便他知道，也不可能退回去，否则便是驳了丞相府的面子，这种事情他还干不出来。

  “罢了，那边不送了，放在库房里吧，我重新画一幅赠予他便是。”

  江亦尘摆摆手，示意墨安去拿一面空的扇子过来，准备自己动手画，毕竟那样更有诚意。

  江亦尘的丹青也算是一绝，虽然未能比得上名家圣手，却也足以在同龄人中间博得不少美名。

  他思索许久，胸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表达，最终也只是画出一副寻常模样，山水鸟兽，带着说不出的清朗和高雅。

  他相信，苏衍是懂他的。

  他不愿与朝中之人同流合污，希望等自己能够大展雄图的那一刻，天下清朗，而他们二人可以一起为民争利，共图大业。

  墨安看着自家主子给苏衍又画了一幅扇子，表情更加不情愿了。

  如此这般，还不如将那位丞相府小姐的扇子送出去呢。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得出苏衍对于江亦尘而言是特殊的，但具体特殊在何处，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心里极其不舒服。

  苏衍收到了扇子，同时还附带着江亦尘亲笔写的小纸条。

  上面隐晦的表达了一下歉意，同时解释了一下自己最近有些失控的情绪。

  苏衍并不特别在意，他向来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高兴一会儿之后，就把扇子别在身上，施施然出门炫耀去了。

  江亦尘经此事之后，安分了好长一段时间，强行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让他烦躁的思绪，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的提升当中，江家的地位在京城之中水涨船高。

  是他的父亲争气，同时也是他暗中运作，四处打点，灵活的协调各方关系，才有了如今的好局势。

  但随着这块肥肉越来越大，也有不少势力盯上了他，想要让他为己所用。

  皇宫，他又一次被叫到了太后的宫殿里。

  “你还是不愿意考虑吗？”

  太后虽然经历了岁月，却依然美丽，那双眼睛炯炯有神，落在人身上，简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

  江亦尘摇头，不敢喝手里端着茶盏的茶水。

  他本能的觉得这种合作有些不对劲，本来就能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非得站队呢？

  姚王也好，皇上也罢，两人都在为着这个国家付出努力，为什么非得要选一个杀死另一个呢？

  江亦尘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同时也没忘记表示自己不会将此事说出去，这才得到了太后的首肯。

  太后带着笑意目送他离开，眼底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江亦尘这边还算得上春风得意，苏家却逐渐变得风雨飘摇起来。

  苏城武先是在战场上得了一场大败，身受重伤，而后又被人在军帐中搜出叛国通敌的证据，罪证确凿，无可抵赖。

  带着伤被押送回京，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叛国通敌。

  他的亲生孩子苏迎岁虽然算得上勇猛，能从那一干炮灰之中存活下来，在旁人看来，却也只是仗了父亲的权势，留在军中狐假虎威罢了。

  再怎么凄惨也不会有人同情，伤了腿，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放他一马。

  愤怒的士兵一拥而上，对着他受伤的腿脚拳打脚踢，直到生生痛晕了过去。

  苏城武手底下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将领，纷纷为此抱不平，但最终他们的下场要么是被人收服，化整为零，融入到其他的军队里，要么因为桀骜不驯，丧了性命。

  苏家的顶梁柱，没了。

  苏城武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只是勉强还有命在。

  即便罪名压下来，他也受不起任何刑罚了，帝王便仁慈得等着他养伤。

  本以为苏正会很消沉，但他只是向皇上求了恩典，把苏大将军留在家中照看，身受重伤的苏大将军本就是强弩之末，身体已经油尽灯枯。

  苏正悉心照料，却依旧不见好，苏城武大将军的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差了，再加上口碑愈差，百姓日日谩骂，为自己曾经的崇拜和爱戴感到不值。

  苏正说着忧心苏衍留在京城会有危险，趁着人昏迷，就把人送回了家中老宅。

  由于苏家在京城中的权势如日中天，枝繁叶茂，老宅中早已无人居住，族人都搬到了京城落户，借着大将军的威名，过的极好。

  苏迎岁就被丢在了荒凉的老宅里，过了许久才想起他，随手给他塞了个媳妇过去。

  大将军病逝。

  大厦一日倾塌，却没有将所有苏家人压垮。

  不知什么时候，苏正得了皇上厚爱，在朝中任职，一举跃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失去了上面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树的荫蔽，才显出了他的高大。

  苏衍的生活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反而因为名正言顺了许多，而过得更加滋润了些。

  苏正开始变本加厉，给他安排女子相看。

  如今，能让他挑选的女子皆是位高权重，手握实权官员家的女儿，大多数都是嫡系，除了身上的这些附加价值之外，模样也是个顶个的好。

  苏衍开始对这些感到厌烦，一开始那些女子还算得上活泼天真，至少带着些灵气，或许眉眼低微了些，但还是有些趣味的。

  可如今苏正给他塞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规矩礼仪框的死死的，像提线木偶，在他面前，连笑都是经过精心准备的。

  苏正终于问起了他的意见。

  他不停地摇头拒绝。

  江亦尘本以为自己偶尔产生的奇怪情绪会随着时间被抹平，但再一次听到苏衍相看女子时，还是忍不住捏碎了手里的糕点。

  “这次又是谁？”

  江亦尘语气里说不出的平静，墨安却听出了些许即将发疯的危险。

  “主子，是……相府千金。”

  “给我送扇子那位？”

  “不是，”墨安停顿了一会儿，见江亦尘没有变脸色，才小心翼翼的接着说，“是相府的嫡千金。”

  江亦尘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只是默默吐出一口气：“之后不必去盯着了。”

  越盯他越气。

  墨安倒是心情不错，听见他这么说，连忙咧着唇应下。

  他自然是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够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大业之上，而不是整天盯着自己的朋友有没有找到新姑娘。

  于是，江亦尘一连数日都未曾打探苏衍的消息。

  心里也闷着口气，想着这人什么时候主动来找他。

  直到惊觉之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了。

  莫非是因为之前那次说的话太无情，伤到人了？还是上次放了他的鸽子，他还在记恨？又或是上次那把扇子画的太过普通，他不喜欢？

  苏大少爷的毛病很多，江亦尘甚至可以如数家珍。

  娇气的时候像个女子，霸道的时候又让人头疼，但此前还从未出现过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影的情况。

  江亦尘私下里疑心，这人是因为京中女子相貌美丽，流连在花丛中忘记了时间。

  但很快，传回来的消息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苏衍并不是还忙于相看女子，参加一场又一场各种名目举办的宴会，而是已经偷偷溜去了乡村。

  不知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连人都联系不到了。

  江亦尘担心之余，还是悄悄派人去查了查。

  得知苏衍一切安好，才放下了心。

  他没有打探的太细，毕竟苏伯父把苏衍派到这么艰苦的地方，肯定是另有安排。

  直到人回来。

  ——

  “你是说你看上了那位……你堂弟的娘子？”

  江亦尘难以置信的看着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瘦了一圈的人。

  这人不声不响，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如今突然出现，说的话不是向他解释不告而别的事情，而是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江亦尘感觉口中泛起苦涩：“那是有夫之妇。”

  虽然他没什么道德感，但听闻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苏衍垂着头，似乎有些丧气，但很快又高兴起来：“没关系，那只不过是个瘸子罢了，到时候让他腾地方，他还敢说不吗？”

  就算敢说敢反抗，他也已经打算好借着父亲交代的事，把苏迎岁除掉。

  最后抱得美人归的一定是他。

  江亦尘略略蹙眉，最终目光在他腰间那把扇子上扫过，没再反对。

  或许是儿时太过亲近，以至于现在难以接受他和别的女子谈笑生风。

  江亦尘暗自责怪着自己过于沉重的控制欲，让自己的语气恢复了正常。

  “那你可得小心点，我都听见了。”

  苏衍笑着望向他，眼神里半点紧张也无：“那你怎么办？弄死我？”

  江亦尘表情严肃了些，劝他：“怎样美好的女子没有，何必非得去招惹有夫之妇呢？人家两情相悦，你去中途插一脚……”

  “你有意见？”

  苏衍一如既往的直接，根本不愿意听这些老论调。

  他向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江亦尘叹了口气：“我帮亲不帮理，自然站在你这边，可我担心有一日我也护不住你。”

  苏衍这样的性子，迟早会惹祸。

  江亦尘对此很是担心。

  但他没想到，事情发生的这样快。

  眨眼之间，苏家就从最风光的家族成了卖国贼。

  重罪。

  江亦尘听到这消息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怎么可能呢？

  苏城武被查明是无辜的，但苏家并不无辜。

  苏城武留下的那个孩子重新回到了京城，还是苏衍带回来的。

  如今，对他们进行报复，竟然把整个苏家都牵连了进去！

  江亦尘在这一刻，只恨自己不够强大，才会任由苏衍被人污蔑。

  苏衍是什么人，他能不清楚吗？

  “怎么可能……”江亦尘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了苏正，那老狐狸当年从一介白身爬上官位，似乎没有从他的兄长处得到帮助。

  也就是说，苏正要么是靠自己的能力让皇上刮目相看，要么就是有外力在推动。

  “去查。”

  江亦尘从未有过如此严肃的时候，眼眸里冷冰冰的，带着点凌厉和急迫。

  墨安被那股气势压得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虽然心中觉得不妥，还是顺从地出去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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