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婵真的轿子足足绕城走了一圈方从万安街抬入司府的大门。

  轿子稳稳地停下，随即千万缕明媚的光涌进喜轿照亮柳婵真脚下的路，她微微抬起眼，只见喜帕下伸出一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这双手算不上白皙，虎口处甚至还有粗粝的老茧，腕口是玄黑色绣以金色吉祥纹的护腕，其下是夺目的红色喜服。

  柳婵真缓缓抬起手搭在他的掌心，肌肤相触间，炙热的温度顺着指尖与掌心蔓延，惶恐不安的心仿佛在这一刻被填满。

  她凝着他的手，搭着他的手迈着秀雅的莲步走下喜轿。

  她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今后她将会搭着这双带着老茧的手走过她漫长的余生。

  大红喜帕在走动间摇曳，司云华带着满眼的爱意低眸去瞧柳婵真盖着喜帕的脸，他看不见她，但仍能在脑海中想象她此刻的模样。

  他的婵真，他的新娘，定是天下最美的姑娘。

  微风浮动，光影绰绰间，他似是看见她嘴角的一抹笑。

  是了，不是错觉。

  今后她会搭着这双手走过他们彼此的余生。

  蓝基焦急不安地问道，“大夫，我家侯爷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大夫回道，“伤势倒没什么大碍，那一剑虽深但并不致命。”

  “麻烦的是剑伤上的毒，我已经剜了带毒的肉，毒勉强是清干净了，但侯爷受伤的时间过长，许多毒已经顺着血肉渗进更深处了。”

  “这部分的毒我只能用药先压着，这几日切记叮嘱侯爷莫要起坐，莫要大喜大悲，静心养上几天。”

  “不然，他的血再这么流下去是会死人的。”

  大夫说完又写了份药方子与近日养护的注意事项交给蓝基，蓝基接过方子谢道，“我记下了，这几日劳烦您多费费心，待我们侯爷痊愈定重金谢之。”

  蓝基一面说着一面将大夫送了出去，又顺便吩咐廊下的小厮速去熬药，当他忙完返回内室时，只见榻上的崔衡不知在何时睁开了眼……

  蓝基瞧了一眼，心想侯爷如今最关切的事恐怕就是柳姑娘的婚事，便小心翼翼地禀道，

  “侯爷，柳姑娘与司将军的婚事一切顺利，您……不必再担心了。”

  蓝基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崔衡的神色，生怕他的哪一句话不对刺激到他。

  如今的崔衡像是一座压抑到极致的火山，面上云淡风轻，水波不兴，可在那平静的表象下却是惊天动地，熊熊燃烧的岩浆……

  万幸的是侯爷看起来已经释怀了，他的神色看起来甚是平静，完全没有晕倒前那吓人的模样。。

  崔衡古井无波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蓝基连忙回道，“午时末了。”

  崔衡的眼皮微微颤了颤，随即阖上了眼，似是累极了。

  “你下去吧。”

  蓝基见崔衡没执拗的说要去参加柳姑娘与司将军的婚礼，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

  “是。”

  他轻轻应了一声，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午时末，应正是拜堂的时候。

  崔衡静静看着头顶的纱帐，皎洁的月纱帐上逐渐铺开一幅梦幻的，绝美的画卷，透过这幅画卷，他看见柳婵真与司云华相视而笑，他们齐肩并行，手牵着手，在一众亲友的祝福下拜了天地。

  他闭上眼不想再看，可那幅画卷却像被注入了奇妙的仙术。

  它活了，它流动着涌入崔衡的脑海里。

  他不用眼睛也能清楚的看见这场欢天喜地的婚礼。

  他想要避开，想要逃走，可那画卷却缠着他不放，让他无处藏身，他不看不想，耳朵却又听见了咿咿呀呀的喜乐声与柳婵真娇软轻灵的声音。

  他想她，他想见她。

  他不逃了，他转过身入了这场荒谬又梦幻的画。

  他看着红烛摇曳，贴满喜字的月窗后两影相拥而眠，风动雨急，盛开的海棠在风中摇晃。

  他伸出手去触碰这株刚刚经历风雨的海棠花，可一阵风吹过，花落成星，他支离破碎的身子也化作一阵青烟随风而去，追随着那抹远去的星光。

  时光飞速倒回，他回到柳婵真最后一次对他告白的场景，他想让时间停在这一秒，可老天爷从不眷恋他，时间继续倒退，他看着柳婵真一次次的靠近，却被他一次次的拒绝。

  「我不想装了，也不想再骗你。」

  「我心悦你，自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再也忘不了你。」

  「我知配不上你，也不敢妄想做你的妻子，我也不奢求名分，只要能长长久久的陪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室昏暗中，他又听见熟悉的声音，女子柔软的身子如蛇般攀附在他的身上，这一次他没有躲。

  皎皎月光下，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他又一次看见她的含情目，芙蓉面，他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她娇嫩的脸颊，轻声道，“你配得上我，留下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美人冲他浅浅笑了笑，随即化为一缕烟飞走了。

  “别走！”

  崔衡扑上前去，用尽全力去抓她，去留住她，可却什么也留不住。

  “别走。”

  “求你，别走。”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错了。”

  崔衡再一次气喘吁吁地睁开眼，一室寂静什么也没有，没有祠堂，没有红烛，没有她。

  他不顾腹部的伤坐了起来，他想到柳婵真，想到司云华。

  在这一刻，他开始恨自己为何是崔衡，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如果他是司云华，是不是此刻和她成婚的人是他？

  哪怕他是邵焱也好，至少……至少可以明目张胆地去抢……

  而他崔衡却什么也做不了。

  压抑并不会让欲念消失，它只会在暗无天日之地持续滋养，待你发现时它已经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拔不去，砍不去。

  一时间，他百感交织，对柳婵真的渴望与爱意，对司云华的承诺与情义，悔与恨，爱与欲，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他的头发竟在一寸一寸的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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