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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这个世界肮脏、残酷、没人性,而你却温柔、干净、一尘不染。”——萨冈

  不管你被这个世界伤得有多重,

  总有一个人,

  总有一个人会让你,

  消弭掉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恨。

  除夕,家家户户悬灯结彩,所有人心中都满怀期待。

  唯有陆廷川跟热闹格格不入,他觉得欢笑声太过刺耳。

  15年前,除夕。

  妈妈告诉他一个地址,让他找爸爸要生活费。

  一路上,他不安地搅动着手指,不知道见到爸爸应该怎么开口。

  上一次见到爸爸还是几个月前,爸爸带他去吃饭,“对不起,爸爸工作太忙了,今天是你生日,这个送给你……”

  其实,他生日早就过了一个星期,生日礼物跟去年,一模一样。

  说不出,心里有多少失望,或者内心早已死水微澜。

  没有人知道,那种灰暗不见光的日子,他是怎么度过的。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周围的喜庆氛围犹如洪水一般,将他紧紧包围。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叶孤独的小舟,在这片欢乐的海洋中漂泊,多余而又冷清。

  出门时,母亲瞥了一眼他的衣服,“穿那么多干嘛,你爸现在有钱着了……少穿点,他一心疼,说不定就多给一点”。

  一边说,一边用手麻利地剥掉他的羽绒服。

  “妈也是为了你好,生活开销哪一样不花钱……”

  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什么硬物哽在喉咙里。

  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

  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马甲,凌厉的寒风像刀片一样,往他脖子里钻。

  他并不觉得冷。

  这一路走得极为漫长,好像总也到不了终点。

  半路摔了一跤,膝盖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

  他奇异地发现,相比于痛来说,冷不值一提。

  到了爸爸的家门口。

  他小心翼翼地敲门,里面探出一个漂亮明艳的女人,穿着很时髦,目光警惕,“你找谁?”

  他以为走错了地方,迟疑片刻。

  又抬头看了门牌号,确定是对的。

  从嘴唇里嗫嚅地挤出碎片的字,“陆……我找……陆……”

  刚开口,就听见清脆的哭声。

  紧接着是爸爸哄孩子的声音,“囡囡不哭啊……爸爸在这儿……”

  那声音是他从未享受过的……温柔,慈爱。

  过了片刻,听见铿锵有力的皮鞋声靠近,“老婆,谁啊?赶紧过来哄孩子。”

  那一刻,他希望自己能够,遁形。

  永远地,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爸爸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不再需要他,而妈妈……

  想到妈妈只有他,他又重新握紧拳头。

  抬了抬头,呐呐地喊了一声,“爸……我……”

  陆父看见他,心里明镜似的,缓缓道,“等一下”。

  门被虚掩着,只听见陆父跟女人商量。

  女人的语气不悦,声音尖锐,“你打算给到什么时候?”

  陆父讨好的语气,“他快成年,没几年……乖,忍一下。”

  过了几分钟,陆父居高临下地递给他几百元,“够了吗?”

  他点点头,紧紧地攥着钱,像是罪恶深重的人,接受着怜悯。

  还没有走开两步,就听见身后关门声,“啪”。

  像个响亮的巴掌,狠戾,刺耳。

  他的心早已麻木了。

  这些年来,父母一直把他当作皮球,踢来踢去。

  不知何时,天飘起了雨丝。

  又是没有光的日子。

  他低着头,从路边捡了一个袋子,用纸巾擦拭掉上面的水珠。

  再将钱细致地装进去,紧紧地放在衣服内侧。

  寒冽的风钻进衣服,勾起皮肤一阵阵的颤栗。

  雨水落在他的头顶,遍及全身,鞋子全湿透了。

  冷意遍布全身。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他茫然地盯着红色数字跳跃。

  30,29,28……

  刹那,头顶上的雨停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落在耳畔,“哥哥,你还好吗?”

  目光对上一双澄净清透的眼眸。

  他抿着嘴不吭声,双臂死死地护在胸前,嘴唇止不住地哆嗦。

  女孩轻轻地摘下围巾,踮起脚尖,将它套在他的脖子上。

  汽车里一个男人撑着一把伞走过来,拉着女孩的手,“灵儿,我们该走了。”

  很快的,一只柔软又温暖的小手迅速把他的手摊开,将自己的伞柄塞进他手里。

  “哥哥,再见。”

  当他反应过来时,女孩已经钻进车里,快速地消失在雨帘中。

  被握过的手,还残余着一些余温。

  手里的雨伞、脖子上的围巾告诉他,

  刚刚那一幕不是……幻觉。

  那一刻,他觉得灰暗的世界里多了一丝光。

  虽然不够明亮,但足以驱逐掉身上的寒意。

  他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妈妈听到脚步声,急忙跑过去,“要了多少钱?”

  他慢慢地从衣服内侧掏出钱。

  钱是干的,雨水从他的发梢滴下来。

  陆母用食指蘸了蘸口水,反反复复点了点,抱怨了一声,“你怎么这么老实,为什么不多要点?生怕找你爸要多了?你爸那么有钱……”

  从始至终,陆母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狼狈不堪。

  他一言不发,直接回到浴室洗澡。

  热气氤氲,如雾似烟,团团包裹住他的身体。

  妈妈的唠叨又敲打过来,乒乒乓乓,“洗完澡记得关掉热水器,不能一直烧,浪费电……”

  晚上他捧着围巾,嗅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气味,十分的香甜柔软。

  冰冷的房间里,好像多了一点,人气。

  意识渐渐迷糊,梦中他又被困在,黑黢黢的房间里。

  像只无头苍蝇,迷茫地寻找出路,四处碰壁。

  突然飞来一只萤火虫,在沉寂的黑夜中,泛出微弱的亮。

  他看到了一丝的曙光。

  ……

  大年初三,舅舅一家人,携带表妹琴琴过来拜年。

  舅舅看见陆廷川独自坐着看电视,走过去开玩笑,“舅舅来了,也不过来打声招呼?”

  陆廷川瞥了舅舅一眼,低声叫了一声。

  舅舅随口又问,“小川期末考试多少分?”

  他不吭声。

  陆母过来吼他,当着所有亲戚的面,“你舅舅问你话了,也不知道喊人,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琴琴一眼就瞧中了衣架上的围巾,爱不释手地围在脖子上,“这条围巾真好看,大姨能送给我吗?”

  陆母眼角堆着笑,挤成一条褶子,“喜欢就拿着。”

  他猛地夺回去,“别动我东西。”

  琴琴不知被他的气势吓住了,还是真的受伤了,委屈得嚎啕大哭。

  陆母气势汹汹地过来,不分缘由地数落他,“你这么大的人,怎么不懂得谦让妹妹呢?”

  他又重复了一遍,“妈,这是我的东西。”

  陆母用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的东西哪一个不是我买的?就一条围巾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宝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了……”

  他不肯撒手,紧紧地护在怀里,第一次跟母亲反驳,“凭什么,我要让给她?”

  旁边所有的亲戚都在,舅舅过来劝道,“没事,孩子小,不懂事。”

  陆母更是气得火冒三丈,额头青筋暴跳,“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他。”

  用力将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气势汹汹地拿走围巾。

  又笑眯眯地亲自套在侄女的脖子上,“还是琴琴戴着好看。”

  那一刻,他的情绪到达顶峰。

  他咬着牙,噙着泪,飞奔到自己的房间里,蹲在门后哭。

  陆母对着所有的亲戚满脸陪笑,“没想到,这孩子还翘气……别管他,等一下就好了。”

  舅舅压低声音说,“小川这样,你真打算再婚?”

  陆母笑着说,“小川也长大了,他能明白我的心。”

  ……

  原来母亲也要抛弃自己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不招待见,

  连父母都认为——

  他是个……没用的东西……

  他是个……多余的累赘……

  他是个……讨厌的包袱……

  父母亲手把他扔在阴沟里。

  在他痛苦难堪的时候,甚至找不到一点点,支撑的力气。

  而现在,又亲手将那一点点支撑的力气,悉数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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