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下歌舞不断，愈发显得殿中出奇安静。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予漓、予鸿和予沛三人身上。

予漓面色紧促，他善于读与记，却不擅长临时发挥，几番思量之后终究落笔，只是写着写着面露难色，额角已经开始冒汗，握着玉管狼毫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摩格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神情愈发矜傲。

坐在予漓身边的予鸿微微沉吟，先不动笔，看了一眼殿中叉腰而立的摩格，眼光略过案上等着修补的九连环，心中有了主意，便一气呵成。

予沛年纪尚小，握着小一号的毫管，直接落笔，中间修改数次。

不过一刻钟，予鸿便已经停笔，叫人换了新纸开始誊抄。接着予漓、予沛也开始誊抄。

摩格只看着，似乎不相信予鸿和予沛的年纪，可以现场作诗。他只看向予漓，“齐王殿下，请吧。”

予漓到底年岁长些，虽天资一般，不过平日也曾认真读书，他起身温言道：“汗王，本王献丑了。”

万华当楼宝扇开，殿阁金铺借日悬。

双凤云中扶辇下，六鳌海上驾山来。

帝京华酒沾周宴，汾水秋风陋汉才。

一曲升平人尽乐，君王又进紫霞杯。（注释1）

玄凌静静听完，捻一捻随身的碧玉串子没说话，摩格却道：“齐王身为皇长子，作诗不过平平而已啊。”

他随意点评道：“这首诗虽然辞藻华美，可是内容空虚流于俗套，格韵还有几分讲究，却没什么气势。”

见予漓微微涨红了脸，样子很是窘迫，陵容心下不忍，道：“齐王殿下临时起意之作，自然不及汗王世子的精心词赋。”

“不过援笔立成的急才，也很是难能可贵了。”

予漓对着陵容微微一点头，似乎感谢她的解围。

摩格此时也不否认所谓汗王世子的诗词  经过多次修改了：“无论是临时还是精心准备，诗词好坏总看得出来。本王不信，大周的皇子，就只有这一点水平。”

予沛年纪小，跟着胡淑妃这几年脾气也见长，他不是胡淑妃亲生的，可是却有几分胡淑妃的骄性，不怪乎当时胡蕴容想托举他上位。

予沛不耐道：“汗王还未看过我的，怎敢轻言讽刺？”

他也不等摩格再说，取了自己的诗便念了起来。予沛稚嫩的声音响起，胡蕴容跟着一脸骄傲痛快。

皇主行宫临翠甸，鸣銮清佩降紫霄。

长筵金筚鹓鹭集，仙管微张凤凰调。

树接南山天色近，烟含北渚欲望遥。

汗王承恩咸已醉，恋赏留待未还镳。（注释2）

予沛今年才七岁，玄凌十分惊异他能做出来，虽然和予漓水平相差不大，但依旧含笑频频点头。

予沛道：“听说赫赫深处北漠，王帐时时搬迁居无定所，今日到我大周行宫，不防纵情游览一番，也不枉此行。”

摩格不把这黄口小儿放在眼中，看着予沛骄矜的神情道：“虽然有两分气势，可是格韵不齐，言语冗杂，还不如上一位呢  。”

“你！”予沛气得涨红了脸，胡蕴容亦是嫌弃他不中用，但是依旧将他叫到跟前安抚，见他还想发脾气，悄悄瞪了他一眼，予沛便不再作声。

如今只剩下予鸿一人未曾对诗，大周皇子的颜面全系于他一人之身，玉如看只剩下予鸿一个有些担心：“汗王，游戏之作不必太过认真吧？”

摩格看着予鸿，笑道：“你的兄长弟弟不过尔尔，你也必定不成的，你的母妃们心疼你了，还是退下吧。”

予鸿向玉如施一礼，而后说：“汗王怎知本王不成？若是本王做得还行，汗王又该如何？”

摩格笑了，哄小孩一般说：“你的诗若做得好，本汗王也送你一件赫赫国宝。”

予鸿笑道，“汗王好意心领了，不过本王一向不在意这些，还请汗王换一个吧，若是汗王想不出，本王倒有一个主意。”

摩格眯了眯眼：“什么主意？”

予鸿笑道：“请汗王为本宫做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

摩格道：“你还未念诗，就敢让本王做事？”

予鸿激他：“怎么，汗王用一首精心准备的诗作戏弄我兄弟三人，如今竟然连一个小小的请求都不敢答应么？”

“难不成，汗王对令世子的诗作，并不自信  ？”

摩格俯下身子，微微与予鸿平视，然后很快起身，道：“黄口小儿不足为虑，本汗王答应你！记住，无伤大雅！”

他不自觉摸一摸腰间常年带着的匕首，接着道：“若是你的诗不成，是不是也要答应本汗王一个要求？”

予鸿道：“自然。不过不能有违家国大义，人伦五常。”

摩格看着还不到自己肩头的予鸿，道：“燕王殿下  ，请念诗吧。”

予鸿看着摩格嚣张的样子，擎起酒杯向玄凌示意：“父皇，儿臣献丑，若是不中用，还请父皇再请有学之士。”

予鸿在人前给足了玄凌面子，他面色稍霁，道：“你且念来。”

再侧一侧头，却吩咐连如海将外间臣子的诗作选几个好的过来，万一予鸿也不成，就呈上这些，断不可让摩格太过得意。

连如海飞快奔足，另一边在摩格不屑的笑容中，予鸿已经开始了。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操词握赋冷干戈，四夷宾定弃吴钩。

汗主托节献玉帛，王师归到凤池头。（注释3）

玄凌越听，颜色越是舒展。这首诗格韵工整，将摩格一路觐见都一一写来，他就算是赫赫之主，到了京城，也得按照大周的规矩来，层层禀报才能见到玄凌，中间各种礼节更是不能省。

后面则表达了大周意图平和两邦的意思，四夷宾定，海内升平，王师凯旋，大周强盛，多么好的畅想，简直就是玄凌的心里话！

予鸿的诗，不仅有急智，还挽回了大周的面子，而最后一句中的“献”字，更是将摩格与赫赫放到了大周属国的位置。

“好！好！后一个汗主托节献玉帛，王师归到凤池头！”玄凌一时高兴，拈着双龙蟠耳杯痛饮了一回。

摩格显然也听懂予鸿诗中含义，他冷哼一声，对着予漓狞笑道：“燕王之诗当属上乘，不过齐王殿下虚长几岁，竟不如弟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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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予漓诗，取自《上元应制》，作者王珪，稍作修改。

万华当楼宝扇开，殿阁金铺借日悬。

双凤云中扶辇下，六鳌海上驾山来。

帝京华酒沾周宴，汾水秋风陋汉才。

一曲升平人尽乐，君王又进紫霞杯。

大意：我们这挺好的，人才很多，如果咱俩排排坐吃果果就更好了。

分析：作品离题且套路化，写不出考官想看的东西。但作者是爱好和平的乖宝宝。

注释2：予沛诗，取自《侍宴长宁公主东庄应制》，作者李峤，稍作修改。

皇主行宫临翠甸，鸣銮清佩降紫霄。

长筵金筚鹓鹭集，仙管微张凤凰调。

树接南山天色近，烟含北渚欲望遥。

汗王承恩咸已醉，恋赏留待未还镳。

大意：我爹牛逼，吃得好住得好，玩得好景色好，你没见过吧，土老帽？

分析：作品很水，但最后一句有diss的味了。作品和作者本人性格一致。

注释3：予鸿诗，取自《和贾舍人早朝》，作者王维，稍作修改。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操词握赋冷干戈，四夷宾定弃吴钩。

汗王托节献玉帛，佩声归到凤池头。

大意：我们这虽然很好，但是你来一趟不容易，得按我们规矩来，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老老实实给我爸请安。作诗拿捏，小事一桩，别忘了你是来议和的，日子还得好好过，老打仗没意思，但是东南西北（北：赫赫）我是老大，你听我的，我就不打你。你今天来，也说了要和平，刚才的金镶玉方案你也同意了，你的“诚意”我们都看见了，不能反悔。以后老老实实的，跟着我干就行了，我们还是很硬的。

分析：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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