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漆黑一片，林二河带着林放摸黑走着，找到电源开关打开，祠堂里一片光明。

  林放扶林二河在椅子上坐下，林二河气喘吁吁，平复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人老了，不中用了，走这么点路就喘不上气。”

  自从过年以来，林二河身体一直不好，经常咳嗽，林放劝了几次让他到大医院检查一下，老头子一直坚持着不去。

  林放在对面椅子坐下，林二河掏出一个药瓶，倒了两粒甘草片吞下，温和地问道，“听说在张老三那里喝酒了？”

  “嗯，政协史主任的儿子办订亲宴，去喝了几杯。”

  “嗯，你在官场，应该做的事多，自然酒局也多。但能少喝，还是少喝，对身体不好。我这个身体，年轻时经常喝酒，现在反而喝不动了......”

  林二河又盯着林放问道，“喝多了怎么不回县城？反而跑到祠堂来......”

  林放恭恭敬敬地道，“林爷爷，我喝了酒以后，有些事情就想得太多，越想反而越想不明白。”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说给我这个老头子听听，或者我能帮你出个主意。”

  “海西市的欧阳市长，想调我去蓝星厂，主持那里的兼并工作。如果做好了，下步就会调到更大的位置，干更大的官。可是我打怵呢，万一搞砸了，前途就受影响。林县官场的几个朋友，还有青山镇的朋友们，都劝我留下来。他们说在林县干好了，也不耽误提拔。”

  林二河的头抬了一下，他的目光从林放头顶穿过去，仿佛要盯穿他身后的墙壁。

  林二河喘了口气，问道，“林放，你当初进官场的目的是什么？”

  “进官场的目的？”林放琢磨着，“我进官场的目的是什么？当初受吴富贵排挤，所以立下远大志向，然后拼命做事，想当更大的官，可再追问下去，我当更大的官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不受欺负？”

  “是为了发大财？”

  “是为了扬眉吐气？”

  他揉揉头，“好象都不是。”

  林放的眼睛直了，不停地喃喃着，“我做官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什么？”

  林放沉在回忆中，林二河一句话，让他清醒过来。

  “你老爷爷曾说，人生的目标无非是三个，当大官，发大财，做大学问。”

  “我老爷爷！”听到这句话，林放一下子清醒过来，“你记得我老爷爷说的话！”

  “我当然记得，而且你老爷爷在村子里居住期间，我和他还是好朋友呢......”

  “你和他还是好朋友！”林放惊喜地叫道，“林爷爷，你能详细给我进一下，我爷爷的事吗？”

  林放的爷爷，在族谱上一直讳莫如深，林放曾经问过这两个老头，他们都不肯说。

  难得今天林二河要主动说给他听。

  林二河咳嗽了一声，缓缓地道，“那是很久很久的一段事情了。那时候我还不到二十，还没有结婚，调皮得很，经常和你齐爷爷在一起玩。”

  “那一年的夏天，我们窜到林来福家后墙根，听说林来福的媳妇要插旗借子，便偷偷跑到菩萨顶去看热闹。”

  “只见林来福用一床被抱着他媳妇，扛在肩膀上，你知道后来她就是你祖奶奶。林来福就这样扛着走到菩萨顶上，把你祖奶奶放在地里，然后把一支红旗插在旁边。”

  “我们正在猜测有谁会来，只听到呯呯呯一阵枪响，一群伪军追着一个当兵的往我们方面跑了过来。”

  “那个当兵的手无寸铁，好在他身形敏捷，边跑边脱军服，一直跑到你奶奶这里。”

  “林来福看着这个当兵的，已经呆了，你祖奶奶从被窝坐起来，问道，你是打鬼子的？你老爷爷点了点头。你祖奶奶就掀开被子道，快进来！”

  “你老爷爷还有些犹豫，你祖奶奶喊道，你还磨蹭什么，这里是菩萨顶，跑到这里就没有路了！”

  “你老爷爷还不死心，他前后看了一下，确实没有路了，如果往回走，就和鬼子撞到一起了。”

  “这时已经听到了鬼子的喊叫声，你祖奶奶喊到，快点，再晚了鬼子就来了！

  “你老爷爷这才钻进了被窝，你祖奶奶教着他脱了衣服，又和他说了什么，我后来问你老爷爷才知道，你祖奶奶给他编了姓名和家庭住址。”

  “过了没一会儿，一个真鬼子带着十个二鬼子来了，带头的二鬼子和林来福认识，知道这里是在插旗求子，就要走开，但真鬼子却不干，问带头的二鬼子，他们是在做什么。”

  “带头的二鬼子只得把这里的风俗给真鬼子讲了一遍，又指着和你祖奶奶在一起的你老爷爷，说这都是十里八乡的人，看到旗子在这里就来了。那真鬼子看着你老爷爷，却不太相信，因为你老爷爷留的是平头，而老百姓没有留这个发型的。”

  “见真鬼子不信，你祖奶奶在被窝里，直接就扑到你老爷爷身上了，真鬼子见两人真的做起来了，便相信你老爷爷不是当兵的，因为当兵的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更别提睡人家媳妇了。”

  “鬼子带人走了，林来福的秘密被人知道了，自觉得脸上挂不住。再加上你祖奶奶是主动的一方，被几个二鬼子看了个清清楚楚，便大骂起你祖奶奶来，说她不守妇道，放荡不羁，一个人回了村。你祖奶奶跟着回到村，却发现林来福他娘从里面把门给锁死了。

  你祖奶奶无处可去，只得住在旁边的柴草棚里。这时那个当兵的也跟着来了，他看你祖奶奶因为救他，而受了欺负，便在另一个柴草棚住下，掏了一块银圆，让我和齐爷爷给他买吃食。

  “买来了吃食后，我们送一些给你奶奶，其他的就和你老爷爷在一起大吃大喝。”

  “你老爷爷在齐林村住了七天，看林来福家一直不让你奶奶进家，就掏出几块银圆，我和齐爷爷又召集了几个人，给你祖奶奶建起茅草屋，他这才离开了。”

  “临走之前，我问过你老爷爷，为什么不带着你祖奶奶一起离开，他说，一个是他要去找队伍打鬼子，带着你祖奶奶既不方便，又有风险。他说打鬼子是男人的事情，让女人跟着算什么！二个是他问过你祖奶奶的意愿，但你祖奶奶并不想离开齐林村，所以他只能离开了。”

  “在你老爷爷离开前，我们喝了一顿酒，我还记得他说过，别人以为，男子汉大丈夫，当驰骋天地间，当大官，发大财，做大学问。而我以为，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你老爷爷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你祖奶奶住在他建起的屋子里，生下了你爷爷，独立起了门户。你老爷爷打鬼子出身，至今没有下落，估计早就埋在哪个战场了，这也是你家族谱独开一页的原因。”

  “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林放喃喃地说着。

  林二河转头盯着林放，混沌的眸子变得炯炯有神，“林放，你们官场上的事，我不懂。林县的人，和青山镇的人，有一些受你的帮助，他们也对你很好，你可能不值得离开，但你不能永远帮助他们下去。你计算一下，去了那个什么工厂，然后当的官，能帮助多少人，比在林县时，能帮的人是不是多了......”

  林二河一番话，让林放一下子明白过来。“去了蓝星厂，做完兼并工作，欧阳平答应把我调到新成立的海西开发区，海西开发区作为海西市对外开放的龙头和典型，在那里做的任何一件工作，都有典型和示范意义！都会影响到海西市每一个县市！而且我要是在海西开发区干好了，下一步到了市里，那就可以服务整个海西市了！”

  “如果我不走，一直呆在林县，撑死了也只是一个副县长，而且只能在贫穷人少的林县里打转，两者没有可比性！”

  “两年后，等姜力丹回国，即便姜家答应了我们的婚事。如果我在林县，大概率姜力丹回到省城，我会被姜家调到省城，担任一个什么单位的小处长，保留了县处级待遇，但从此再无用武之地；而如果我去了海西开发区担任一二把手，姜家极有可能同意姜力丹跟我到海西来......”

  林放猛地站了起来，“谢谢你，林爷爷，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林二河也按着桌角站起来，“我们老头子，不能给你们提供什么帮助，只能把以往的事情讲给你们听......”

  林放又问道，“林爷爷，我老爷爷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

  林二河遗憾地说，“我们也曾问起他家在哪里，他说，山河破碎，日寇蹂躏，何以为家？等将来血洒疆场，但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这就是家了。”

  林放叹了口气，心想这位老爷爷逼格可够高的。

  “那，你们以后再不知道我老爷爷的下落吗？”

  “不知道，再也没听说过他的下落。”

  “那他姓什么？”

  “他姓......韩。”

  “姓韩！”林放猛了抖了一下。韩一山来找过他几次，苏琦曾连续帮助他好几次，难道是因为他姓韩的原因吗？

  甚至说，自己和那个神秘的韩家有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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