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向着祠堂大门处看去。

  只见齐江大步走进来。

  他消瘦了不少，原来乌黑的头发也多了不少白丝，但腰杆依旧挺直。

  齐江走到众人面前，向前面的齐大山和林二河微微鞠了个躬，“叔，我刚从省城回来，路上耽误了时间，来晚了！”

  “不晚不晚！”齐大山盯着这个本族的子侄，略微有些激动。

  虽然齐海闹出了制毒贩毒、祸害人命的事，导致齐江仕途受到影响。但齐江毕竟在村里人心目中名声很好，齐大山也为齐江感到惋惜。

  齐江轻轻脱下手套，一笑，“叔，今年可谓流年不顺，不过山不转水转。我去了趟省城，找了一下领导。年后，我会换个地方，到审计厅工作了！平级调动！”

  “这是祖宗保佑，所以我赶回来给祖宗磕个头......”

  林放和姜力丹听了，顿时一惊，没想到齐江竟然有如此能耐，从林县调动了省审计厅。

  “好哇，好哇......”齐大山也知道齐江现在处境艰难，听说他去了省城，想当然地以为换了地方，总比不换要好，“树挪死，人挪活，你换个地方，可以从头再来......

  齐大山有些歉疚地看了齐江一眼，又道，“我们已经祭完祖了，你没来，所以......”

  齐江打断了齐大山的话，“没事，叔，我过去给祖宗磕个头就成。”

  齐江从林放面前走过，看也没看林放一眼。

  林放自然也没有搭理他。

  齐江走到祖宗牌位前，拈着三支香，点着，插入香炉，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又站起来。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牌位，身子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祈祷。

  过了一会儿，齐江转过头来，“林放，请你过来一下。”

  林放一怔，其他人也有些诧异。

  这两人虽是同村人，但却势同水火，相互之间没有交流。

  而今天，齐江竟然主动和林放说话，而且说请他过去一下。

  姜力丹不禁有些紧张，轻轻拉了拉林放的胳膊。

  齐大山和林二河则不放心地说道，“林放......”

  两个老头却又没法说什么，这两人都是齐林村的翘楚，不管哪个，他们都不能偏向。

  林放轻松地道，“没事，我过去看看！或许是有什么好事情呢......”

  他轻轻握了握姜力丹的手，平静地向齐江走去。

  走到齐江身边，林放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前面的祖宗牌位。

  齐江和他并排站立，静静地凝视着前面的牌位。

  过了许久，时间仿佛凝固了，齐江终于打破了沉寂。

  “一百八十年前，旱灾蝗灾频发，百姓流离失所。齐姓人齐楚，其妹齐楠；林姓人林浩杰，其姐林芳，结伴逃荒，到达大青山下，在此定居。”

  “齐楚娶浩杰之姐，浩杰娶齐楚之妹，由此建立了齐林村。齐林村虽是两姓，却因属至亲，堪比同姓。”

  林放点了点头，齐江的话，在村志中记得很清楚，齐楚和林浩杰成了亲戚，自此在齐林村繁衍生子，慢慢成为一个村庄。虽然有两姓，但相互之间都是亲戚，于是祠堂建在一起，祭祀也同时进行。

  “一百多年来，无论齐姓还是林姓有难，大家都能主动帮忙。这也是齐林村让外人不理解的一面，为什么两姓人，却在一起祭祖，却能互帮互助。因为从根源上来讲，齐氏和林氏，其实算是一家人。”

  齐江讲到这里，转过脸来，看着林放。

  “林放，你我本属同宗同族，曹植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林放，多忙活一下自己的事情，不要老是揪着我的事不放......”

  林放暗暗叹了口气，心想齐江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与他为敌。他认为现在和林放求和，林放就会放过他。

  林放不可能告诉齐江，因为前世他对自己的迫害，那钟铭记在心的苦楚，让这一世的他与齐江没了和解的可能。

  林放微笑道，“我是个科级，又怎么能决定你的事情？”

  “你背后做的事情，我都清楚，”齐江道，“不过现在，我已经离开林县，想来你也无法再影响我。但我希望你在齐海的问题上，让上一让。”

  “族谱中说，事亲必孝，待长必敬，兄友弟恭，夫义妇顺。林放，你既当了村里上香人，就应该听从祖宗的教诲，同族之间，要相帮一把。”

  “齐海已经回来了，有关方面在查齐海的财产，我希望你和姜力丹说清楚，不要牵扯到我。”

  林放立刻明白了齐江的意思。齐海被遣返回国，他制毒贩毒的非法收入，有一部分由齐江暗自持有，看来有关部门追查齐海的财产，让齐江很难受。

  齐江这是借同族之义，暗示林放，让姜力丹放他们一马。

  林放冷笑道，“我记得族谱中还有几句话，礼仪廉耻，四维毕张；违法乱纪，羞辱祖宗；神则殃妆，妆必遭殃！”

  “只要你遵纪守法，主动交出齐海隐藏的财产，争取宽大处理，有关部门自然不会对你做什么！可要是你一意孤行，有关部门一定会查出来的！”

  齐江听了，身子一颤。

  他转过身来，盯着林放。

  “林放，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而已，把你搞倒是分分钟的事，你哪里来的胆量这样狂妄？”

  “我的胆量，来自为人民服务的初心，来自清正廉洁的红心。只要认认真真做事，老老实实工作，我怕什么？”

  齐江咬牙威胁道，“林放，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敢保证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是合规合法的么？”

  对齐江的威胁，林放自然不放在心上，“谢谢你的提醒，我吃得香，睡得着，心里无鬼，自然不怕鬼敲门。”

  “好！既然你一意孤行，那就不要怪别人不客气了！”齐江满脸寒霜，狠狠地一跺脚，一甩袖子向外走去。

  不过当他走到齐大山和林二河身边，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乐呵呵地对两个老头道，“叔，大过年的，你们早早回家吃饭吧......”

  齐大山热情地道，“齐江，中午去我家吃吧，咱们爷俩喝两杯！”

  林二河也招呼道，“要不，跟我去宝山家，林放也去他家吃饭......”

  齐江听了，脸抽搐了一下，“不了不了，我开车回县城，很快的......”

  说完又关切地道，“你们俩年纪大了，多注意身体，以后村里跑跑颠颠的事，让年轻人多干些......”

  说完，又从包里掏出两个小红包，分别塞进齐大山和林二河手里，“过年了，我也没给你们买东西，这点钱，你们自己去买瓶酒喝吧！”

  齐大山手里握着红包，久久说不出话来。

  林二河则感慨地说，“好外甥，你每年都给我们发红包，有心了......”

  齐江走后，蒋庆龙和史可欣也离开了，林放和姜力丹去了林宝山家。

  林宝山家早就准备好了，炕桌上摆满各类冷菜拼盘，宝山媳妇和他闺女正在厨房里忙活。林宝山把林二河搀上炕头，又让林放和姜力丹上了炕，一道一道热菜就开始端上来。

  喝着酒，吃着菜，林宝山问林放，齐江和他说了什么。

  林放把齐江想让姜力丹放他一马的事说了一遍。

  林二河大惊，他刚拿了齐江的小红包，又听说齐海的部分财产可能藏在齐江手中，马上吓坏了。

  林二河颤抖着把红包掏出来，“宝山，把这个送到镇上去，要是他给的钱不干净，我可不能要......”

  林放笑得不行了，硬把红包给他塞了回去。

  林二河嘟囔道，“万一这是齐海的赃款怎么办......”

  姜力丹笑道，“您就放心花吧，再说了，看守所也不抓七十岁以上的老人......”

  “话是这么说，可名声重要啊......”

  林宝山给林二河夹了块豆腐，堵住他的嘴，又问林放，“齐江去了省里，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

  “我处事光明正大，咱也不做坏事，怕什么？”

  “齐江既然能从县里调到省里，说明他有一定的门道，你还是小心点。”

  林放点了点头，又想起恒达果汁土地指标的事，嘱咐姜力丹道，“吃完午饭你就走吧！天黑前到省城了，别耽误你们一家人过年。”

  姜力丹点了点头，“耽误不了，我爸说了，别耽误年夜饭就行。”

  “走的时候，我给你装上几箱林县特曲，我那个姓黄的师兄会去找你的，我让他捎给丁副厅长和秦处长......”

  吃完午饭后，林放告别了林二河，说初一再回来拜年，便和姜力丹开着车回了县城。

  往姜力丹装了一车土特产，再加上四箱林县特曲。

  姜力丹告别了林放，驱车离去。

  林放看不见姜力丹的车了，惆怅了一会儿，慢慢向楼上走去。

  这时县城里鞭炮声越来越响，硝烟四起，新的一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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