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饭时间，林放去了餐厅。

  餐厅就在办公楼后面一排平房里，承包人杨二胖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笑呵呵地站在门口。

  杨二胖无视他人，直接迎到林放面前。

  “欢迎林书记，以后请林书记经常来指导餐厅的饭菜。”杨二胖一边说着，一边陪着林放往里走。

  林放一时有些不适应，印象里这位杨二胖一直是满脸冰霜，不管谁来吃饭，都是伸出勺子，哐地把菜倒在你碗里。

  杨二胖和他老婆在镇政府的餐厅已经干了二十多年，吴富宽这样的狠人，刚来时就想换了他，到最后也没如愿。

  现在他女儿和女婿也在餐厅上班了。

  原来只有杨二胖一个人胖，现在他家已经涌现出四个胖子了。

  “杨师傅，你去打饭吧，别让大家等。”

  “没事没事，那边有人，已经开始打饭了，耽误不了。”

  林放径直往盛餐盘的地方去，准备取餐盘排队打饭，杨二胖在前面做了个手势，“林书记，您在书记桌用餐。”

  书记桌......一个陌生的名词涌进了林放脑海里。

  青山镇政府食堂，用餐人员分三等，第一等是书记桌，单独的一个小房间，能坐六七个人，书记、镇长、副书记和人大、政协两位主任在这里用餐。蒋庆龙和史可欣舍不得每顿饭花那五块钱，他们自家就在镇上，都是回家吃，这样经常用餐的就三个人。

  第二等是副科桌，一个大房间，能坐10－12个人，副科级以上干部在这儿用餐，马前进作为办公室主任，有时也跟着在这桌一起吃饭。

  第三等就是餐厅的散桌，普通职工用餐盘打饭，在这里用餐。

  餐厅还有两个空房间，是招待上级来人用的。

  林放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从第三等散桌，上升到第一等的书记桌了。

  普通干部，每餐是两个菜，一开始时是一荦一素，后来慢慢变成两个素菜；即便偶尔加个荦菜，也只能找出一点小肉块来。

  副科桌，除了两大盆素菜外，每增加两个人用餐，会额外再炒一个菜。

  书记桌的菜则精致多了，林放走进书记桌，看到周扬和林克辉已经坐下了，桌子上摆好了六菜一汤。

  周扬看见林放进来，打了个招呼，“林放，快，就等你开动了！”

  林放坐下，笑着说，“习惯了在外面吃饭，坐在这里倒有些不适应。”

  “分开用餐，也是为了节约时间，节省下来的时间又能处理许多事情。”

  “也是，时间就是生命。”

  林放刚夹了一筷子菜，就听见门口有人说话：

  “周书记，这两个房间随便坐吗？”

  林放抬头一看，是新来的金海，她正倚着门框，看着屋里，又看看旁边的副科桌。

  周扬客气了一下，“都一样，金主任坐下一起吃吧。”

  金海娇滴滴地说了声，“好的。”就挤到林放和周扬之间，紧挨着周扬坐下。

  林放自觉地往外拉了拉凳子。

  杨二胖端上一个红烧豆腐来，看见金海坐在那里，先是眉头一皱，然后笑呵呵地说，“金主任也过来坐了？好，好，那我再加两个菜。”

  明里暗里的意思，你不应该坐在这里。

  书记桌和副科桌交一样的钱，但交那点钱远远不够。

  杨二胖为了让三个书记吃好，是往里面贴了钱的。

  金海却抬起头，甜甜地笑着。

  “谢谢师傅，麻烦你了。我刚来这里，好多事情不懂，你多指教。”

  “哎。”杨二胖一脚踢在空气上，灰头土脸地下去了。

  周扬夹起一块豆腐，放到金海盘子里，“金主任，多吃点豆腐，有营养。”

  “谢谢周书记。”金海夹起豆腐，细细地咬着，“周书记，我也会煎豆腐，我煎的可好吃了，等有机会，我请你吃我的豆腐......”

  林放差点笑地扑出来，赶紧转过了身子，捂住了嘴。

  金海好像才领会过来，小脸白里透着红，非常难为情，连连摆手说，“唉呀，说错了，不是吃我的豆腐......”

  林克辉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林书记，你真坏，怎么能笑话人家呢......”金海低着头，似乎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让人看了心疼之极。

  这时正好姜力丹打来电话，林放赶紧拿着手机出去了。

  “林放，听说你死而复生满血复活了？”

  “好大一个馅饼，正好砸在我头上。”

  “大馅饼和白天鹅，你吃哪个？”

  “当然是吃肉了......”

  “你真无聊，就知道吃。”

  “民以白天鹅为天，下午，我要送陈浩去双河村报道，你去不去？”

  “陈浩是谁？”

  “就是问咱们俩做了一晚上，还是坐了一晚上那个陈浩。”

  “那我必须去。”

  “好，下午出发时我叫你。”

  接完电话，林放经过副科桌门口，听见王胜利在里面嚷嚷着，

  “人分上中下，餐分三六九，咱比人家低了半级，就捞不着和人家一个桌吃饭！”

  “要怪只怪你头皮不硬喽。要是你升了副书记，你不就能去书记桌吃饭了？”

  “要我说，就应该大家都一样......”

  “都一样？那你拿着餐盘，去外面打饭吃......”

  林放又看看普通职工的菜，又是菠菜汤上漂着点油星，外加一个清炒土豆丝。有几个人在骂骂咧咧，看得出意见很大。

  他走到最头上的招待房间去找马前进，马前进陪着陈浩坐在一起吃饭，两人一共四个菜。

  陈浩苦着脸说，“马主任，你们餐厅饭菜真不怎么样。”

  “那是，和你们单位肯定没法比，我听说你们单位，每人交一块钱，随便吃。”

  “马主任，双河村里吃饭怎么样？”

  马前进狡黠地一笑，“挺好的，那里山清水秀，空气新鲜，喝的是山泉水，吃的都是无公害，保证你去了不想走......”

  林放笑了，双河村在解放前，可是典型的穷山恶水出刁民啊，他们干鬼子，干伪军，干国军，民风相当彪悍。

  他把马前进叫了过来。

  “老马啊，餐厅饭菜太差了，老这样下去，同志们会有意见的。”

  马前进不停地点头，“是是是，这事我和杨二胖说过多少次，但他说饭菜成本高，他买的米面油又是大牌子，最后也剩不了几个钱。”

  “剩不了几个钱？”林放冷笑道，“杨二胖自己换了车，给女儿在县城买了房，他不是剩不了几个钱，他是剩了太多钱吧！”

  “这－－”

  “老马，我拿你当大哥，你想继续管办公室，我也答应了，你别和外人联合起来糊弄我！”

  “林书记，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你放心，我一定督促他改进饭菜质量！”

  “晚上我回来检查！”

  “好的！”

  林放回到房间里，还没等坐下，周扬就问，

  “林书记，苏琦挂职不是结束了吗？她的办公室和宿舍空出来了没有？”

  林放一听，就知道这是替金海问的，刚刚出去一会儿功夫，金海就提出，要用苏琦的办公室和宿舍。

  于是他回道，“苏镇长虽然走了，但她结束挂职的文件还没下来，她有一些东西也没带走，现在腾出来，不合适。另外，我已经和马前进说了，要在那里办个阅览室，方便干部群众学习。”

  周扬噢了一声，再没有说什么。

  金海嘟着小嘴，好像不高兴。

  吃完饭后，一起回办公室，林放和林克辉走在前面，周扬和金海走在后面。

  林放听见金海问周扬。

  “周书记，您家住城里吗？”

  “对，我住阳光小区。”

  “你每天开车来回上下班吗？”

  “值班的时候就在镇上住，不值班就开车回去。”

  “您开车水平一定很高吧！”

  “一般，十几年的老司机。”

  “你真厉害，我可崇拜老司机了，我一开车手就发抖......”

  林放心想，你就是个老司机吧？

  他转头看去，阳光正好照在金海身上，活脱脱一朵白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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