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郁一时沉默。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江折雪，后者仍然笑眯眯地看着她，目光仍然是清亮的。

  为什么江折雪要这么说？

  他们在被绑架前就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江折雪应当比谁都清楚，他从不认为她是凶手。

  那为什么她又要再次试探？是什么让她有了危机感？

  宣郁看着面前笑意不达眼底的女孩，好半会儿才开口：“有人威胁到你了吗？”

  江折雪脸上的笑容也没了，她静静地看着他，神情算不上冰冷，只是有些平淡。

  她说：“没有。”

  宣郁上前一步，伸手拉住她的手。

  放在以前，这会是一个很温情的动作，可此时的含义更多是试探。

  “你在犹豫。”

  宣郁感受着手下她肌肉的僵硬。

  话语可以是谎言，表情可以被掩饰，身体潜意识的动作却不会骗人。

  他紧紧握着江折雪的手，微微抬起头，沉静如水的目光对上江折雪漆黑的眼睛。

  那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宣郁说：“折雪，你在畏惧什么？”

  畏惧？

  她畏惧的事情实在太多，生死，谎言，噩梦，还有铺天盖地的血腥。

  还有很久之前，十四岁的江折雪刚刚放学回家。

  她走到楼下，忽然听到楼上有风吹起衣角的声响。

  那应该是幻觉，七楼，隔着数十米的高空，她怎么可能突破人类听力的极限，听见那么遥远的地方，长风吹起女人的衣角。

  十四岁的江折雪若有所感停下了脚步，然后抬起头。

  之后的画面刻骨铭心。

  她看见她的母亲从七楼一跃而下。

  明亮到炫目的白日，被女人飘荡在风里的衣服遮挡一瞬，像是乌云短暂地遮住天地，遮住她的眼睛。

  记忆在那个瞬间黯然失色。

  灰色的地面，黑色的血向下蜿蜒，记不清五官的围观人群，警笛声，风声，草木轻轻摇晃声。

  黑色的血像是蛇一样蜿蜒在自己的心脏，江折雪却露出笑容。

  她说：“宣郁，你有多喜欢我？”

  宣郁看着她此时的笑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微微刺痛。

  像是知道她此时心中的悲伤如血滴。

  他说：“比你期望得要多千万倍。”

  听了这话，江折雪觉得有趣般勾了勾嘴角，她看着宣郁：“你为什么觉得我期望你的爱情？”

  听江折雪这么说，宣郁一直静默的神情才有了一点变化，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点柔和，像是初春消融的冰雪。

  他慢慢收拢手中这只柔软的手，此时，这个动作重归温情。

  “因为我没有那么绝望，”宣郁轻声说，“因为我的眼睛里全部都是你。”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爱慕，也不会因为江折雪的拒绝和躲避而否认爱意。

  只要她什么时候需要这份爱，他随时可以双手奉上。

  宣郁真不愧是他们口中的天才，他是年轻的青年学者，运筹帷幄的世家小少爷，也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男朋友。

  江折雪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干这种事有点丧良心，但现在情况特殊，剧情也够乱。

  既然这个世界已经这么混乱，那她不介意让它更乱一点。

  于是江折雪说：“我也挺喜欢你的，那我们在一起吧。”

  这话直接让宣郁表情空白。

  他甚至不自觉松开了江折雪的手，目光茫然地看着她，完全没有刚才和她一言一语互相试探的谨慎模样。

  见宣郁这个表情，江折雪耸耸肩，反拉住他的手。

  “喂，”她靠近他，不满地挑挑眉，“就这么晾着我的表白不好吧？我都主动提出交往了。”

  宣郁看着凑近的女孩，鼻尖萦绕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

  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手足无措的一天。

  见宣郁这样，江折雪弯着眼睛笑起来。

  她伸出一根手指，拉住他的领带，把宣郁拉得微微俯下身。

  江折雪就这样微微笑着，目光却是冷静的，明明是如此暧昧缠绵的话，她的语气却好像在讨论生死。

  她说：“你会爱我吗？”

  这让宣郁慢慢平静下来，他望着她玻璃一般的黑色眼睛，那里仍然什么都没有。

  让江折雪说出这句话的不是能够支撑她克服恐惧的爱，而是恐惧本身。

  她在忌惮什么，有什么东西既让她恐惧又无法逃避，甚至让她放下犹豫，转身来寻求他的帮助。

  可他的帮助从不需要她付出任何代价。

  于是宣郁伸出手，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捻起她的头发。

  他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为什么？”江折雪歪头看他，神情不解，“你喜欢我，我也挺喜欢你，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好，当然好，他做梦都想让她爱他。

  他渴求她的爱与目光，就像生物本能地渴求空气与水，他希望自己内心那份充盈在胸腔的爱意有一天可以传达给她，像是无数飞鸟飞向湖泊。

  可她不应该是因为恐惧或者没有选择才来爱他。

  宣郁垂下眼，他慢慢放下手中的头发，声音很低：“不要这样说，折雪。”

  听到他这么说，江折雪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神情淡淡地说：“那你就是不同意了。”

  “不，”宣郁说，“我永远不会拒绝你，但现在不是时候。”

  江折雪：“……说点人能听懂的。”

  她收回了拽着他领带的手，两只手藏在和服的大袖里，漆黑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神情也是淡淡的。

  “假如你想要我的帮助，你随时可以开口。”宣郁说，“你不需要强迫自己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

  听他这么说，江折雪眼里浮现出些微的惊讶，但她仍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默地看着他。

  宣郁却露出一点笑容，他上前一步，主动拉起江折雪的手，拉她按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

  “你需要我，我永远会在这里，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手下的胸腔随着他说话微微起伏，江折雪能感受到其下心脏的跳动，急促而迫切，像是某种情绪呼之欲出。

  宣郁声音很低：“折雪，你可以命令我，利用我，压榨我的所有价值……但你不能假装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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