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里,苏如锦总是在反反复复的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战场上,四周都是白骨,看不到一个活着的人。她大声喊着萧云堇的名字,四周起了白雾,她看见一具白骨朝着她走过来,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着:“我就是萧云堇。”

可这天夜里,苏如锦的梦变了,虽然还是她一个人,但四周却没有了白骨,而是盛开着一朵朵娇艳的花。她茫然的站在花丛中,听见一个孩童用稚嫩的声音喊着她:“娘亲。”

眼泪止不住的淌了下来,她翻了个身,睁开眼,才发现早已经泪流满面。这是她第一次梦见自己的孩子,也是她第一次梦见孩子叫她娘亲,她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在隐隐作痛,三年来头一次萌生了想要回到京城去看一眼的心。

因为思念,所以不能成眠,正好将这些时间拿来赶制绣品。太阳照到庭院里时,苏如锦的绣品已经做完了最后的收尾工作,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晃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然后起身用手捶了捶自己的后背。待缓过劲儿来,才将绣品叠整齐,装好,简单的喝了口水,就带着绣品出了门。

胡家铺子开张一向不早,苏如锦今日到的却正是时候。胡老板看见苏如锦,就知道她一定是来送绣品的,忙将人迎到了铺子里头。

“胡掌柜看看,这东西绣的可还合心意？”

“锦娘绣的不用看就知道是珍品。”

“胡掌柜还是看一眼吧,毕竟是大婚用的东西,总得合胡小姐自个儿的心意才是。”

“唉,我家婆娘死的早,我呢,又不太懂这些姑娘家的玩意儿。你就是让我看,我也看不出什么好赖来。不过,锦娘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看一眼。”

胡掌柜说着,打开了包裹,才一眼就被那精致的绣工给吸引住了目光。

“真不愧是咱们永宁县第一的绣娘,这绣工,只怕连京城里头的那些绣坊都比不了。我很满意,相信我家姑娘也会很满意。这是允诺锦娘你的银子,你收着,可千万别嫌少。”

胡掌柜说着,将一袋银子递给了苏如锦。苏如锦掂量了一下,看着胡掌柜说:“这银子好像多了些。”

“不多不多,看锦娘的眼睛,就知道为了咱家的这些东西没少费心。”

“这怎么好。”苏如锦打开袋子,取出了一些散碎银两搁在了桌上:“说好的价钱,锦娘不能多收。”

“这——”胡掌柜看着苏如锦也有些无奈:“其实也不是多给的,是我还有事情要麻烦锦娘,这些银子都是锦娘你应该得的。”

苏如锦看着胡掌柜,胡掌柜左思右想,抚了半天的胡须才说:“那个,我家女儿还差一对绣枕。夫家说的很简单,让绣一对大红的喜字。这喜字,我家女儿马马虎虎也给绣出来了,可有些差强人意,不是特别的好看,所以能不能请锦娘你帮忙给完善一下。”

“若是胡小姐愿意,锦娘自不会推辞。”

“不推辞就好,不推辞就好,这些银子,锦娘赶紧拿着。”

“银子就不必了,正好我也要买些面粉,这些银子就当做是买面粉的钱吧。”

“好！好！我这就给锦娘拿面粉去。”

胡掌柜说着,去了后堂,顺便吩咐小伙计将铺子里最好的面粉给拿出来。

面粉是满满地一袋子,苏如锦掂了掂,觉得有些沉,就请胡掌柜帮忙将面粉分成两半。他今日先带回去半袋,等到改天来送枕头时再拿回另外一半。就在苏如锦站在柜台前等着胡掌柜分面粉的时候,她的腿突然被一个小娃娃给抱住了。

小娃娃长得粉嫩可爱,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漂亮的小嘴瘪成一条线。见苏如锦低头看他,珍珠一样的眼泪瞬间就滚了下来。

“怎么了？是不是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也做了娘的关系,看到这样委屈兮兮的孩子,心里不由跟着一阵心疼。哪曾想,她才刚刚问完,这抱着她腿的孩子竟越发的委屈起来,一边哭,一边冲她喊娘亲。

“娘亲？可我不是你的娘亲啊。”苏如锦弯腰抱起孩子,问正在忙活的胡掌柜:“掌柜的可曾见过这孩子？知道他是谁家的吗？”

胡掌柜瞅了一眼,摇摇头,“这娃娃不像是咱们这里的,咱们这里的娃娃都没有长得这么好看的。”

“麻烦胡掌柜再仔细看看,这孩子怕是跟家人走失了。这么可爱的孩子,还指不定家里人着急成什么样子呢。”

胡掌柜仔细看了看那孩子,又仔细看了看苏如锦,然后摸着胡须道:“这么仔细一瞧,我倒还真觉得这孩子挺像一个人。”

“像谁？”

胡掌柜一指苏如锦:“像锦娘你呗。”

“胡掌柜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

“我还真没开玩笑。”胡掌柜走近了一步:“这孩子的眼睛虽与你不像,可这鼻子跟下巴活脱脱就是你的影子。依我看,这孩子八成与你有什么亲戚关系。”

似为了印证胡掌柜的话一般,孩子直接抱住了苏如锦的脖子,然后一边委屈的抽泣,一边不停地用软软地奶音喊着娘亲,喊得苏如锦心都跟着软了起来。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念儿,想念娘亲的念儿。”

小娃娃伸出一根短短的指头,指着自己的脸。

“那念儿的家人呢？”

小娃娃一指苏如锦:“娘亲,念儿的家人。”

苏如锦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却仍是耐着性子的与这个小娃娃沟通。

“不是娘亲,是别的人,例如念儿的爹爹。”

“爹爹？”小娃娃的嘴又瘪了起来:“爹爹嫌念儿烦,爹爹不要念儿了。”

“念儿这么可爱,爹爹怎么可能会嫌念儿烦？念儿乖,还能认出回家的路吗？”

念儿摇头:“不记得。”

不记得？苏如锦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心想,她总不能挨家挨户的去问吧。小娃娃像是知道了她心里的想法,用手更是用力的抱住了她的脖颈,嘴里不停的说着:“念儿要跟娘亲回家！爹爹坏,念儿不要爹爹了。”

胡掌柜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说了句:“孩子这么小,也不能送到衙门去。要不锦娘你就辛苦一下,先将孩子带回去。我呢,帮你去衙门走一趟,报个案,若是有人寻到衙门去找孩子,就让他们直接上你家。”

苏如锦原本还有些犹豫,可瞧着念儿抱着自己死活不松手的模样,心又软的一塌糊涂,只得点点头应了下来。

“如此,就劳烦胡掌柜了。若是有人前去衙门寻找念儿,就让他去我家里。念儿,我也会尽力照看的。”

“不麻烦,就是跑跑腿儿的事情。这孩子生得可爱,连我瞧着都有些喜欢呢。”

苏如锦对着胡掌柜点了点头,一手抱着念儿,一手费力的拎着那半袋面粉,朝家中走去。

临街拐角,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苏如锦的方向,看到她将念儿抱走时,眼中顿时生起了一片柔光。

“主子不去追吗?”

“追什么？”

“当然是小主子跟夫人呐。”

“当年,她能狠心离开我,你认为这个时候我去追她,她就会跟我回去吗？”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夫人离开,一定是有夫人迫不得已的理由。况且小主子那么可爱,就算夫人不是为了主子,也定会为了小主子跟咱们回去的。”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不如念儿了？”

“主子怎么还跟小主子比起来了？”

“不能比吗？”

“不是不能比,是没有办法比。小主子跟夫人那是血脉相连的关系,主子跟夫人……”

“若是没有我,念儿又怎么跟她血脉相连。”

“主子说得对,主子说得在理,可主子再厉害,不照样是派了小主子去打前站吗?唉,想想咱们家小主子也真是够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要肩负起帮爹爹找回娘亲的重任。”

“那是念儿应尽的义务。”

目送着苏如锦抱着念儿消失在人群中,那双一直追随着的眸光才不舍的收了回来。

“之前吩咐你的事情可办妥了？”

“主子放心,已经将夫人隔壁的房舍租了下来。”

“那个人呢？”

“那个人？”仆人摸了摸鼻子,“主子问得该不是……”

“区区一个布庄老板的儿子就敢觊觎我的女人,你说他是不是该死？还有那个姓王的老头,既然他那么有空闲,就让他去大牢里待两天。大牢里值得他做的事情应该不少。”

“主子是认真的?”仆人抹了一把额头。

“我有开玩笑的时候吗？”

“是！小的这就去办。只是主子,总不能因为有人喜欢夫人,觉得夫人好,就抄了人家的家吧？”

“此事,你自己掂量。”

“是！”

仆人在心中连连叹着命苦,转身离去。

另外一边,苏如锦抱着念儿回到了家,刚刚推开门,就听见念儿高兴的喊着:“这就是娘亲的家吗?真好！念儿要与娘亲一直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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