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光真如一柄飞逝的箭矢，只听“咻”的一声，无所觉察之际，锐利的箭尖已遁入各家各户的门楣。

    凡是箭矢掠过之地。

    湖面冻结，枯草生霜，刺鼻的硝烟味弥漫街巷，连贴的紧实的春联，都被它的凛冽之气刮的边角卷起。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陈源早晨醒过来的时候不是自然苏醒，而是睡意昏昏沉沉的时候，被外面“啪”“啪”，“啪”，一声又一声彷佛永不消停的炮声吵醒。

    “谁家的小屁孩啊！烦死了！”

    这天早晨，又被吵醒的陈源拿枕头捂住耳朵，性格温驯如他，也终于忍不住了！

    枕头根本抵挡不了鞭炮声音。

    他将穿上棉拖裹了个羽绒服，径直朝楼下去了。

    “别放了别放了！”

    楼下的小巷子里，围聚了一堆七八岁的小孩子，有几个鼻涕还挂在唇角上，穿着极其厚重的袄。

    一个个，裹得跟缩小版的大白一样。

    他们手里抓着一盒又一盒炮仗，有的被插到雪里，有的被随意抛向天空。

    而后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响起来，每响一下就让人大脑“嗡”一声，连心脏和肝胆都一同颤起来。

    “源哥你醒了。”

    有個戴着毛茸茸帽子的小豆丁，手里拿着燃香，看见陈源嘿嘿笑了一声。

    他手上继续点炮仗的动作却是没停。

    “大早晨的你们烦不烦啊，这么有精力？不在被窝里睡懒觉。”

    陈源当然认得这几个小朋友，全是学校家属楼里邻居家的孩子，父母也大多是老师。

    他走过去，一把就给小豆丁薅了起来，高高举起。

    陈源一米八几的个头，这几个小子恨不得没到他腰部，哪怕一手抓一个也毫不费劲。

    “啊！放开我放开我！”

    “就你小子天天领着放炮仗，吵死了，看我怎么好好教训你。”

    “啊，我害怕高，给我放下来吧……哥，求你了哥。”

    外面刮着这么冷的风，这些小鬼头跟浑然不觉冷一样，看见领头的小豆丁被拎起来，还搁那欢呼雀跃看热闹。

    “陈源，你要死啊你！”

    突兀的，一声训斥从家属楼的拐角处传来，拎着一个玻璃缸的陈妈横眉冷竖。

    “欺负小孩干什么呢！”

    “妈……我没欺负他，谁让这小子每天领头放炮仗，人睡个觉都睡不好。”

    “放炮仗怎么了？今天大年三十，你让它放呗，再没多少天都该开学了。”

    陈妈一巴掌拍在他身上。

    陈源吃痛，可大脑中还是一片恍然。

    他乖乖的给小豆丁放了下来。

    突然有些走神。

    一转眼居然到了大年三十了。

    ……

    “我不吃豆沙的，我要吃猪肉粉条的。”

    中午。

    陈妈端来了一大笼刚蒸出来的包子，这是去邻居家跟其他女老师一起合力蒸出来的，今年的最后一屉，往后几天，囤在这些冰箱里的包子会成为一家人的主食。

    吃腻了吃烦了也必须吃，因为大街上哪怕是超市都歇业了。

    这些天新鲜蔬菜停止供应，只能吃存货。

    小县城自然没有大城市那么好，新年之际还有不停业的大商场。

    陈源伸手去拿热气腾腾的包子。

    一旁陈妈道：“以前伱不是爱吃豆沙馅的嘛？我还特意多拿了一些。”

    “那多早以前的事了，我初中就说不吃豆沙馅，只有小时候爱吃甜食。”

    一口咬开喷香的包子，溜薄的皮，滚烫的馅，肉和粉条彼此相融，松散又不实紧实。

    嚼到嘴里，口感那叫一个熟悉。

    陈源从小就吃这样的肉包，比起来大街上卖的那些，自家蒸的虽然不雪白，但内外都透着健康的小麦色。

    “慢点吃，你坐这消停会得了，拿着包子又往哪跑？我还打算炒俩菜呢？”

    陈妈一脸疑惑，因为陈源嘴里衔着包子就往外跑。

    “我去拿快递，马上回来。”

    “过年了快递还开门啊？”

    “开的开的！”

    陈源“砰”一下关上门，在楼道里脚步匆忙。

    他这么急着去拿快递，当然不是买了什么逆天的小玩具，而是他亲爱哒贴心哒可爱哒瑶瑶酱，为他准备了一份极有意义的新年礼物。

    要说瑶瑶就是有情趣，小阴谋小诡计玩的别开生面。

    姜凝就不会准备这样的小情趣，哪怕有，也是生活中偶然所作的举动。

    哪跟瑶瑶一样，特意选在新年这一天，等了好久都没有提。

    陈源也是今天上午睡醒后才刚知道。

    瑶瑶会送什么呢？

    骑上陈妈平时卖菜的小小电瓶车，陈源的长腿都有些无处安放，可丝毫不影响他一路疾驰，几分钟便到了快递站点。

    “咔”的一声叉好车子。

    陈源走进去，没等开口说话，那四十多岁的老阿姨便头也不抬的开口问：

    “尾号多少？”

    “2200。”

    “我给你拿……”老阿姨捧起手机操纵一番，然后往放置快递的架子上走去，没多大会抱过来一个盒子，“逆风快递？”

    “应该是。”

    “姓陈没错吧？”

    “没错。”

    随着「出库成功」的冰冷电子音响起，陈源的怀中已多出了轻巧的快递盒。

    “这么轻？”

    陈源掂量两下，顿时觉得可能是一件衣服，或者一个贴满照片的手账本？

    衣服的话，那必定是萌萌哒情侣服！印着巨幼稚图案，三个大字一个箭头。

    「我男友→」「←我女友」

    姜瑶说过她要买。

    这样，两人并肩走在街上的时候，便可以堂而皇之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

    再也不会出现“请问先生这是你小姨嘛？”这类荒唐至极的事情！

    手账本的话……

    想到这里，陈源再度跨上电瓶车，脸上已经绷不住有笑容了。

    瑶瑶一定是把他们拍下的那些美好照片，全部集中到了一起。

    海边、街头、路灯下、金色沙滩与郁郁葱葱处的庄严庙宇，他随意站在一处，带着略微腼腆的笑。

    而姜瑶总是揽住他的手臂，明媚的笑着。

    好似，只要跟陈源在一起，那么她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

    一张张照片，一次又一次幸福的回忆。

    哪怕拥有世界上再坚硬的、如铁一般心脏的男人，也会被这些照片所软化……跪下捧起手账高喊着：“纯爱无敌啊老子要哭了呜呜呜。”

    光是想，陈源已经要捂住胸口了。

    这些天他很想念女朋友，当然女朋友也很想他，可只能通过视频电话互诉思念。

    人在孤独的时候会格外渴望爱。

    到底是什么呢？

    陈源迫不及待想撕开看一下，但是他觉得在街上撕太没有仪式感，于是匆匆忙忙赶回了家。

    ……

    “吃午饭啊小源……你又进卧室干什么？”

    “马上，等我一下。”

    进门后，陈源一溜烟跑到了卧室里。

    他直接将包装盒放在书桌上，然后蛮力将最外面那一层防灰尘的塑料给撕开，紧接着一款让人大跌眼镜的盒子映入眼帘。

    “超薄……无痕少女运动……套装蕾丝款……”

    默默念出盒子贴着的商标名称以后，陈源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他想了无数种礼物，打死没有想到是这一种！

    陈源的脸颊顿时微微涨红，一个人在卧室中呆滞着。

    姜瑶送给他这个礼物的用意是干什么？

    不会是让自己寂寞的时候……

    “这么体贴。”陈源喃喃自语，下意识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略微调整了一下心态以后，才伸出手来。

    他从抽屉里拿出折叠的水果刀，剌开密封的并不严实的胶带。

    将扣住盒子的顶放到一边，满心期待的往里一看！

    预想中，那让人春心萌动的衣物并没有出现，相反，一个幼稚的、甚至显得有些粗制滥造的围巾映入他的眼帘。

    这围巾用了极粗的毛线编织，通体呈深蓝色，尾端的位置有一个栗子大小的漫画牌牌。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这一定是手工编织的！因为流水线织出来的没有这么多瑕疵……

    仅肉眼可见，陈源就看到两处线织错了，系了一个死结在那里，怪有喜感。

    而那个漫画牌牌，样式是一个男生端坐在板凳上，手里攥着一个绳子，绳子则被系在另一个女生的脖子上。

    地上还摆放着一个有骨头图案的小盆。

    “汪~”

    一个字，清晰明了的表达一切。

    陈源看着这条一点儿也不完美的围巾，忽然间，心脏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想起两人那次在车里的对话，开心的姜瑶不知道怎么表达恋爱的喜悦，她恨不得吃掉男朋友让他到肚子里，好永生永世待在一起，最后为了让他感知到这份喜悦，在他手上留下一排牙印。

    被他怼了一句“你是狗吗？”

    往后，两人的关系也正如那时的对话一样。

    总是姜瑶来主动，他生涩应对。

    短视频上，有那么多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不得好死的例子。这社会好似男女之间无法调和，每次有新鲜出炉的关于恋爱的例子出现，总会有一堆人或辩驳或怒斥。

    不管男女，大家都认为付出成了世界上最傻的事。

    姜瑶从来没让陈源担忧过那些，她一次又一次，毫不停歇的迈开步伐，走向只要有他的地方。

    只要他开心。

    她什么都愿意做。

    只要陈源不开心。

    她就会站在原地像犯了错。

    但主动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为什么姜瑶从不觉得疲劳，大概是因为她由衷觉得：

    爱一个人，不论怎么付出都是幸福的。

    陈源默默拿起围巾，感受着她亲手编织出来的这份温暖，内心已经完全被软化了。

    传闻中，女朋友给男朋友织的围巾哎！

    他生平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一时间不知道该涌出什么样的情绪才算好。

    喜悦嘛？感动是完全大于喜悦的，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也有那么一抹心疼。他大概能想到姜瑶为了织出这像模像样的一条毛巾，费了多少力气。他甚至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报这份不计得失的付出。

    但感受到最多的，还是那份饱满的、蓬勃生长的爱。

    实际上，姜瑶为了织出这份围巾，还真的费了很大的劲，她之前从没有做过手工，针线活更是一窍不通。

    有段时间，她直播完以后，下午要去小晚那里。

    跟着小晚，一点一点的学习织围巾的技巧。

    先是拿一些线团练手，但笨拙的两个手跟猪蹄一样，往往感觉大脑宕机无法操控它们。姜瑶一开始还能忍受，但渐渐的愈发不耐烦，她没有坚持做过太多事情，被为难了几次后放弃的念头越发鲜明。

    但她还是坚持下来了，扔掉织的一团糟的线团后，第二天，重新拿了起来。

    从学会操控双手默契的配合，到完成所有步骤织出像模像样巴掌大的一块围巾，她用了半个多月。

    成功的那天，姜瑶快要哭出来了。

    她不断想象着陈源收到她亲手织的围巾那个画面，以此做激励，咬着牙一点一点的去做。

    她从不觉得这样浪费掉无数时间的事情是感动自己，她从不觉得不计后果的付出廉价。

    爱，怎么会廉价呢？

    陈源的手指蹭在柔软的围巾上，感受着每一个针眼处的凹凸，斜斜密密织起的围巾那么轻易的在他心头开出一朵花来。

    承载着这些天的记忆。

    恋爱的甜蜜与酸涩，离别的惆怅和苦恼，距离数千公里的漫长路途。姜瑶再一次将心脏剖开，向他展示，或者是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宣告，告诉他：

    她有在好好的，认真的对待这段恋爱。

    陈源没有试图将围巾戴在脖子上，无比复杂的情绪奔涌在他的内心。

    去年，这一整年是他最难以忘怀的。

    高考倒计时逐渐逼近的挣扎，暑假青涩甜蜜的恋爱，步入大学后的崭新生活以及一个站在眼前的那么耀眼的女朋友。

    他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年如此多的改变。

    也是这个耀眼的女朋友，让陈源开始那么憧憬以后的生活，期待长大以后，期待两个人最终走到婚姻的殿堂。

    从此相携相伴，千金一诺。

    成为彼此要珍重一生的爱人。

    这就是他从懂事开始到步入大学，梦中都在幻想的恋爱。

    姜瑶精心准备的礼物，如今妥善的摆放在陈源的眼前，她甚至故意用了一个特别的盒子，看起来确实是瑶瑶做得出来的事情。

    恐怕，在准备盒子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坏笑着，想象陈源打开外包装时的惊讶了。

    她像一缕柔媚的风，像一束炙热的光，不管陈源是否愿意，最好是猝不及防着，便欢喜的涌来。

    陈源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无趣的人，他没有那么多的骚话要说，没有那么多小情趣让姜瑶感到浪漫，十八岁的他，连从喉咙里发出舒爽的喘息都要呜咽着。

    可姜瑶不在乎这些，她只想，毫无顾忌的拥抱陈源的一切。

    哪怕被姜凝说她为爱轻贱。

    ……

    洁净的卧室里。

    陈源不知为什么，感觉心脏被人狠狠的攥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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