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欣喜荡然无存，心底的后怕迅速侵蚀了其他情绪、自心口满溢而出。

  陆衡之的视线从孙伽、况肆裕和羽的脸上逐一扫过，最终又落回了自己的双腿上。

  “是我疏忽......”陆衡之说着，就要站起身。

  可是还没等陆衡之完全站起来，宥昀就猛地把他摁回了椅子上。

  “你不是疏忽。”

  放在陆衡之肩膀上的手逐渐收紧，宥昀语气冰寒地说道：“是你太厉害了。”

  纵使宥昀的声音里全然没有一丝嘲讽的意思，但闻得此言的陆衡之，还是下意识觉得宥昀是在侮辱自己。

  因为不明白宥昀为什么要在自己认错的时候拿话刺自己，陆衡之骤然发力，就要站起来面对面质问宥昀。

  “砰！”

  由于双方都使了很大的力气，在宥昀的强迫下，重新坐回椅子的陆衡之  发出了“砰”地一声。

  “宥昀！”羞愧彻底被愤怒取代，陆衡之一边大喊着宥昀名字，一边转头朝着宥昀看去。

  当宥昀那张严肃的脸蓦然出现在视线中时，陆衡之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宥昀看起来极其认真，没有丝毫嘲讽人的意思。

  ‘他好像，没有在讽刺我......’如此想着，陆衡之心中的愤怒顿时偃旗息鼓了。

  “如同你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武功一般，你的能力很强。”宥昀紧盯着陆衡之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但恰恰是你那过分强大能力，极其容易让你错误的认为——靠能力便可以控制胜负。

  胜负是不可能被掌控的。无论是多么厉害的人，也不可能控制胜负。”

  说到这里，宥昀忽然松开了一直放在陆衡之肩膀上的手。

  “能力强的人，因为对事情的掌控感都很强，所以常常会产生什么事情都能被自己掌控的错觉。

  因为相信自己的能力强大到可以掌控一切，所以才会做出冒失的决定、露出致命的弱点。

  所谓的冲动背后，是对自己可以掌控一切的盲信；所谓的疏忽背后，是多少个必然。

  觉得自己肯定能烧掉申未粮仓也好，觉得自己孤军深入以后肯定能全身而退也罢。

  让小陆将军鲁莽冒进的原因，从始至终，都是因为小陆将军觉得自己的能力足够掌控一切。

  但小陆将军，你只是人；因此，你不可能掌控一切。

  ——胜负不可能被人掌控。

  小陆将军如果不明白这一点，那在今天之后，必然还会有千百万个所谓的‘疏忽’，在前方等着你。”

  该说的都已经说到，宥昀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等待陆衡之自己去了悟其中关键。

  ‘少年心性。’

  陆衡之的耳边忽然冒出了陆衍之前经常对自己说的这四个字。

  “少年心性，是觉得一切都可以依靠自己一人的力量达成”——这是陆衡之在陆衍刚去世不久的时候，对少年心性的定义。

  那时的陆衡之，还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了少年心性。可是如今看来，陆衡之又觉得不是了。

  ‘觉得一切都能靠自己一人的力量达成...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陆衡之...这两句话究竟有多少差别？’

  陆衡之在心中谴责着自己：‘你不是认为自己早已摆脱了少年心性吗？怎么还在试图掌控胜负！？

  能力强大到可以掌控一切的是神！不是人！！陆衡之！你给我记住！你只是一个凡人！！

  心浮气躁、目空一切、妄自尊大......你就是因为这些恃才傲物的臭毛病，所以才会被爹瞧不起！’

  “陆衍大将军......从未看不起过小陆将军。”宥昀的声音骤然打破了沉寂。

  包括陆衡之在内的所有人，看向宥昀的目光里都带上了诧异。

  ——旁人是不解宥昀为什么会忽然提起陆衍；而陆衡之，则是惊异于宥昀竟然能猜到他刚才在想什么。

  “尽管大将军从未说出过口，但是大将军在心底，一直都认同小陆将军的才能。”

  宥昀的声音听上去坚定又平稳，让人在无形之中就想要相信他。

  “因为对事情的掌控感都很强，从而产生什么事情都能被自己掌控的错觉——是才能出众之人的通病。

  大将军虽然痛恨这一点，却不是厌恶小陆将军。

  陆大将军话中的刺，并不是用来扎在小陆将军心上的；陆大将军刻意打压小陆将军，也不是因为看不上小陆将军。

  ——爱之深，责之切。

  正是因为大将军心里重视小陆将军，不想小陆将军因为‘少年心性’露出致命的破绽、枉送性命，

  所以才会克制着真正的感情，故意表现出鄙夷小陆将军的样子。”

  脑海中不断闪过和陆衍相处的画面，陆衡之蓦然发现——陆衍的眼神里，一直都藏着对自己的爱。

  蔑视也好、讽刺也好、责骂也罢......陆衍看向他的眼神中，从未有过真正的厌恶。

  “不成器”——曾经被陆衡之视为利刃的三个字，此时却被有了别样的滋味。

  玉不琢，不成器。

  陆衍口中的“不成器”，从来都不是在说陆衡之是一个没出息的人。

  藏身于石块之中的璞玉，只有经过层层打磨，方能展现出自己真正的美丽，蜕变为美玉。

  陆衍讨厌的，是和美玉紧密相连的石块，是不能将美玉打磨完美的自己，却不是那块美玉。

  正如宥昀所说的一般，陆衍是因为不想陆衡之因为‘少年心性’枉送性命，所以才装出了鄙视的样子。

  ——陆衍是害怕陆衡之会因为过于强大的掌控感，误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所以才会早早地开始打压他。

  这其实恰恰证明了——陆衍，是打从心底认可着陆衡之的能力......

  不被承认的孩子，终其一生都在追寻被承认的方法；可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是认可你的呢？

  一滴泪珠不受控制地砸了下来，纠缠了陆衡之多年的心病，忽然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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