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喊杀声，已经快要撕破人的耳膜。

  一名年轻的将军同时和十几个人打斗着，他已经被敌人团团围住。

  砍倒一个，又会有另一个补上来——敌人源源不断。

  宥昀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行动的了。

  身上已经被箭矢扎穿，敌人的刀剑留下的伤口也在拼命的往外冒血。连宥昀自己的目光扫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感到狰狞可怖。

  虽然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但这位年轻的将军还在拼命的搏杀。

  宥昀脸上的血溅了一层又一层，最底层的血液早已凝固，可最上层的血液却始终保持着液体的状态。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宥昀不仅是感觉不到疼痛，连战场上震天的喊杀声都听不见了。

  他知道，这代表着他正在逐渐地失去五感。他快死了。

  从死去的敌人手中抢来的刀，豁了一把又一把。宥昀的动作和反应也变得越来越迟钝。

  一直坚持在厮杀的将军突然卸了气，无力的朝着身下的大地栽去。

  宥昀看着敌人的兵器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攻来，知道自己终于还是要死了。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宥昀残存的意识没有去思考这场战争能否胜利，只是期盼阿瑶可以平安喜乐的活下去。

  “主将已死！主将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见宥昀断了气，敌军对着大栎的军队大喊。

  虽然战场上喊杀声震耳欲聋，但还是有人听到了‘主将已死’这句话。

  出乎敌军所料的是，宥昀所率领的军队并没有军心大乱。攻势反而变得愈发猛烈。

  “宥将军战死了！”大栎朝的军队中有人大喊。

  “为宥将军报仇！为宥将军报仇！”

  大栎朝的士兵在听到宥昀战死的消息后，大声喊道。

  “为宥将军报仇！！！”

  不同于之前凌乱的喊杀声，“为宥将军报仇！”的喊声整齐划一。

  大栎的士兵们一个个杀红了眼，嗓音凄厉的喊着“为宥将军报仇！！！”。

  刚才已经筋疲力尽的大栎军，不知从哪儿，又涌现出了无限的力量。

  他们好像已经不是人了，他们现在已经变成了钢铁铸就的铁人。

  敌军本想看着宥昀的军队变成一盘散沙，结果没想到大栎军的士气更盛了。

  本来已经寡不敌众的大栎军，竟把敌军打的节节败退。

  敌人看着对面的大栎士兵，一个个像铁人一样只会进攻，却并不害怕疼痛，顿时军心涣散。

  “不是人！他们已经不是人了！”随着一名敌人喊出这句话，敌军彻底乱了。

  四处逃窜，把背后交给大栎军队的敌军，很快消失了大半。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只顾着跑的敌军被屠杀的所剩无几。

  大栎的这场仗赢了！赢了……

  本来沉浸在喜悦中的士兵，望向尸横遍野的战场，顿时笑不出来了。

  尸体堆成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血流成河……

  想要在战场正常行走，难如登天——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铺满了粘稠的血河。

  战场上只剩零零散散的人还站着，其余的不是已经战死，就是命不久矣。

  大栎的士兵高兴不起来了，虽然他们打胜了这场战争，但，是惨胜……

  没有几个人得以从这场惨烈的战争中幸存，宥昀率领的大栎军基本已经全军覆没。

  就连他们的将军——宥昀，也已经战死。

  在距离战场最近的城邑里，一名女子焦急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刻不停。

  她脸庞白净，五官精致。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俏皮的小翘鼻和不点自红的粉红朱唇都彰显着主人貌美的姿色。

  可这张好看的脸现在揪成了一团，变得有点皱皱的。

  “不是说战争已经结束了吗？怎么还没有宥昀的消息？”奕瑶急切的向刚走进来的羽问道。

  “瑶姑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将军他……”羽话说了一半，就没再继续往下说。

  “怎么了？阿昀他怎么了？”羽不把话说完，奕瑶的心里瞬间被狠狠挫了一下，好像马上就要滴血。

  就在心揪的越来越紧，奕瑶连气都要喘不上来的时候，羽终于说完了那句话：“将军没有回来，战场上也没有将军的身影，可能是……可能是战死殉国了。尸体可能是因为和战场上众多的尸体混在了一起，所以现在还没有找到……”

  奕瑶顿时如遭雷击，一口气喘不上来，在喷出一口鲜血后，本来就揪的生疼的心脏也突然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奕瑶彻底晕死了过去。

  等奕瑶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她挣扎着要去战场上找宥昀，被羽拦住了。

  “瑶姑娘，将军之前便交代过，不管他出了什么事，都要瑶姑娘保重自己。你才从鬼门关被老军医拉回来，怎么能去战场？将军把我留下来也是为了让我看顾着瑶姑娘……”

  看奕瑶没什么反应，羽又说道：“将军最在乎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瑶姑娘的平安喜乐。只要是为了让瑶姑娘没事，将军他自己……”

  羽的话还没说完，奕瑶的眼泪已经像钢珠一样从眼睛里面砸出来。

  “我知道……”她的声音颤抖又嘶哑“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好的……”

  “可是……”奕瑶已经泣不成声

  “可是……”

  ‘我又何尝不是希望他好！’

  ‘何尝不是希望只要他能平安的活着，让我去死也成……’

  后面的话奕瑶已经说不出来了，她现在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指甲嵌进了皮肉里，却不及奕瑶心里的痛的千万分之一。

  她想喊，却发现根本喊不出声；她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原来最痛苦的还不是大声哭泣，而是连哭都哭不出来，连气都喘不上来。

  欲哭无泪的奕瑶快要爆炸了，她快要因为承受不住悲伤、苦涩、难过……而爆炸。

  ‘你不是说，你要与我相守；你不是说，要我与你相知吗？’

  “你还要怎么‘与卿守，与君知’！！！！！”这一句奕瑶终于吼出了声。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奕瑶的身体，她再次晕死了过去。

  一天后，奕瑶醒了，这时羽告诉她——宥昀找到了。

  她被鸳搀扶着，颤抖的走向宥昀的棺材。打开棺材，她看到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宥昀因为失血过多，脸白的可怕。但脸上干涸的、已经无法抹去的血迹又为他增添了一丝颜色——只不过是沉重的黑紫色。

  他的手里还紧握着从敌军手里抢来的刀，那刀已经布满了缺口。他出战时常用的战戟，也不知去了哪里。

  奕瑶想把那满是豁口的刀从宥昀手中取下，但怎么都拿不下来。

  “怎么了？这么喜欢……这把刀？”刚说出几个字，奕瑶的眼泪又不受控制的砸在了宥昀身上。

  “……有什么好……的…………都有……豁口了……”怕把宥昀新换的衣服弄脏，奕瑶想擦掉自己弄到奕瑶身上的眼泪，但手刚碰到宥昀的身体，奕瑶的眼泪更是不受控制了。

  ‘他的身上都是洞！大口子！’

  奕瑶一把拉开了宥昀身上的衣服，看到了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伤口有的是箭造成的，有的是刀造成的，有的是戈造成的……

  不用想，奕瑶就知道她的阿昀究竟经历了一场怎样的苦战。

  奕瑶的贴身丫鬟鸳，想要去拉她家小姐，可手还没碰到奕瑶，就被奕瑶命令到：“鸳你下去，我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儿。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看着情绪极其不稳定的奕瑶，鸳还是不敢再刺激她，退到了远处。

  “你不是……最爱和我说话了吗？”奕瑶狠狠抽噎了一下，继续道：“怎么现在躺在那儿……一声不吭？”

  看着宥昀身上可怖的伤口，看着他安静的躺在那儿，奕瑶又想起了之前的宥昀——那个活灵活现、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他会温柔好听的嗓音和她说话、会明媚的笑着叫她阿瑶、会给她讲故事、逗她笑……

  ‘他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了，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他的声音那么好听，我却……却再也听不到了……’奕瑶的思绪随着抽噎，变得一顿一顿的。

  ‘他……再也不会叫我阿瑶了，再也不会笑着……叫我了’

  ‘他再也不会跟我说笑，逗我开心了……’

  ‘他……他再也不会…活着……出现在我面前了…………’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我的…阿昀了……’

  …………

  奕瑶想了很多，很多……多到宇宙都快要装不下。

  奕瑶终于，撑到了宥昀下葬的那天。

  宥昀的墓与其说是墓，更像是一个简陋的小坟堆——死的人太多了，还有很多很多的尸体没有处理，没有人有时间、有功夫为宥昀挖造一个豪华的墓室。

  换句话来说，宥昀还能有棺材，不是直接马革裹尸就下葬，已经不错了。

  看着宥昀的棺材盖缓缓合上，棺材被放到土坑里草草埋葬，奕瑶的心已经空了。

  她麻木了，因为过度的心痛，已经失去了心。

  奕瑶看着宥昀简陋的墓碑，轻轻抚过上面的字，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但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柔和，就像之前和宥昀相处时一样的温柔。

  奕瑶就坐在宥昀的墓前，眼泪反复的流干，又反复的流出。

  奕瑶以生命威胁，让羽和鸳都离自己远远的。

  终于没人在旁边看顾的奕瑶，在眼泪再次流干之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做工精致，上面还雕刻有凰和凤的匕首，这是之前宥昀送给她的匕首。奕瑶紧攥着这把漂亮的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冰冷的利刃霎时间便划破了奕瑶的血肉，扎进了她的心脏。在匕首扎进心脏的那一刻，顿时鲜血四溅。

  奕瑶的鲜血喷洒在了宥昀的墓碑、和墓碑周围的土地上。

  喷涌而出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奕瑶身体里的热血很快便喷光了。不像她的眼泪一样始终都流不干，她身体里的血，仿佛眨眼之间就已经干涸了。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奕瑶心里想的是——阿昀，我来陪你了。

  一直在远处观望奕瑶行为的羽和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奕瑶已经断了气。

  可能是宥昀和奕瑶凄惨的结局令神伤怀；也可能是奕瑶死后，鸳的悲鸣被哪位心软的神听见了。

  奕瑶和宥昀被神赐予了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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