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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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奇峰以南,汜水洪流之畔。有百里阔野白玉点珠翠,有山河孤乡酒肆缀人烟。
映雪绿野间矗立古意高楼,稀疏村落旁遥见遗世亭台。
乡野生机浓,楼台风雅盛,冬日暖阳下可见林鹿踏足残雪印浅蹄,可听长汜奔涌激流浪拍岸,可闻闲乡起灶鱼米浸炊烟。
风光人文两相映,却远凡尘诸事扰,实为世外桃源。
这处地界位处汜南国以北,知春汜之畔,往北三百里乃七百年传承之渡秋书院,往东三百里则是归属北幽不过数年的玉轸战火地。
景秀必不染烽火,民安必远离战乱。
此地虽毗邻战火交加的北幽玉轸地界,却数百年来安然祥和,无妖邪之秽,亦无刀兵之灾,即便是二十年前纵横无敌的玉轸国柳大将军亦未能踏足这片净土。
乡野小地能独善其身并非运气好,而是此地所属,乃汜南国渡秋书院。
早在五十年前,渡秋书院便已经指定此地为下一次举办君子会的场所,因此,兵戈不敢侵,妖邪不敢往,独留下了一片人间净土。
而五十年后的初冬,夏迎冬执笔高楼上,天下君子齐至,如约开起了五十年后的这次君子会。
却是群岭逐峰,四艺争魁首。风流齐聚,君子襄盛会。
相聚于此的皆世间翘楚,有位极人臣者黑白定江山,有倾国倾城者浅葱奏天籁,有书生执笔舞文,有酒客白墙弄墨。
天下风流尽会于此,各有特色。
众君子推夏迎冬为首,请其定下此次君子会的题目。
但夏院长似乎醉心于乡野闲景,只是为君子四艺划分了各自的区域,便留下众人自己去定题目,自己却向那乡间酒肆跑去,似乎是想尝尝那农家自酿的酒水。
此处实乃世外桃源,来到此处却执着于较艺之事岂非太过浪费?
只可惜参加君子会的很多人都是为了那天下十二绝的名头而来,并无此等情趣。不久之后四艺翘楚们分别商讨安排好了较艺的方式、题目。
文无第一,所以相争。
除却技艺本身以外,较艺的规则形式乃至环境都成为一众君子们反复斟酌的点,毕竟任何一丁点的优劣,都可能左右一位天下十二绝的诞生。
当然,也有淡泊者无意参加这样的商讨,往返流连于乡野佳景间。
有女子轻纱遮面白衣如画,持碧伞以遮初冬浅雪。
有佳人抱琴独坐汜水畔,烟雨缥缈藏真容。
有上位者亭台煮酒,千里江山方寸上。
也有默然无闻者,独坐乡间酒肆内。凡尘纷扰两耳闻,孤心郁结苦自知。一壶乡间浊酒,暂洗万般烦恼事。
等四艺之中最后的棋艺定好规则排好各位国手对弈的轮次,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此次君子会,四艺之中唯独琴艺规矩最少,这兴许是因为那位独自抱琴在知春汜旁等待的佳人隐隐有了不悦,兴许最终主持定下规矩的人有着倾国绝色让人难生反对之心。
琴道较艺在第二天便拉开了帷幕,多有其余三艺的得空者前来驻足,且皆为那位年纪最幼却主持着整场较艺的绝色佳人所动容。其中,北幽国师江山更是给出“倾国倾城”的极高评价,得满场君子认同。
天下诸国,擅琴者万千,曲乐繁多,此次君子会琴之一道以乡野桃源为题。
君子会上,雨眠自隐云雨间,琴声起而灵雨落。
时细雪初融,天地空寒,灵雨皆化白雪飘摇而落,雨眠以瑞雪养万物为题,琴音起而瑞雪落,相得益彰令众人叹服。得天下琴二。
雨眠璀璨夺目之际,却有微醺者踉跄而来。
那人书生打扮,手抱琴而步履缓,虽眉目清秀却披发冠已散,衣襟沾酒渍,如此不修边幅与此间两位佳人成了鲜明的对比,围观者若非看他抱着琴差点就要将他当做闹事的给哄将出去。
但琴声初起,众皆熄声。琴音奏此间乡野万籁声,奏乡村酒肆闲人语,百姓家常事。曲调谐趣,虽无大雅音却更近人间,此人虽不愿言明姓名,却被评为天下琴三。
慕容身处世外桃源,却奏战乱纷飞。
奏烽火高燃,奏将士出征,奏沙场血色,奏家破人亡,奏生灵涂炭。
琴声凄婉,听者动容,仿佛可见断壁余火燃旌旗,存孤残垣唤至亲,不觉间已潸然泪下。
那年,慕容菲年仅十七,得天下琴一。
一日恍然而过,那书生奏曲听慕容奏大音,醉酒方醒却又心中怅然。
是夜,那书生又去了那乡间酒肆,买了几壶酒在酒肆外独饮。
酒入愁肠情难抑。
壶中酒尽,书生茫然四顾,见山河恍惚,星辰动摇。
茫然间,似见远山顶端有腊梅凌寒独放,与夜空共一线。
书生摇头叹道:“扎根于地,为何不近人间,偏要问天?”
回首见酒肆白墙,便在酒肆打烊前找了另一个酒客借了笔墨染料,绘所见腊梅于白墙上。
酒客惊诧停杯,酒肆老板呆立。
两个观者几次揉眼,怀疑所见皆虚幻。
那梅花何止栩栩如生,若无这碍事的白墙那就是一株活的腊梅!
其后,酒客乘兴而归,酒肆老板免了书生酒钱又赠两壶陈酿。
酒肆打烊后,书生独自醉倒于白墙旁。
翌日,画绝较艺,白墙腊梅羞彻一众丹青圣手。
从酒肆处得知腊梅是何人所画之后,白墙旁蓬头垢面的书生在睡梦间成为了当世丹青中的魁首,是为天下画一。
……
……
“这便是去年君子会上的事了。”
翠绿莲台上,白玉亭台间,第二春秋与北幽国师江山相对而坐,两边所陪是赵辞与青书未。
四人中间的玉制案台上摆着一副云雾缭绕的棋盘,这便是方才三人所困之地,而如今所在的莲台才是真正的遮天莲叶与荷花的中间所在。
四人中,赵辞听地神往。
青书未却皱起眉头:“去年的君子会十二绝仅三位女子,到慕容菲和雨眠那便是什么佳人什么绝色,怎么提到我就只是“有个女子”了?”
不曾想淡然的青书未会在此处较真,第二春秋讶然失色,支支吾吾间说什么那会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只看见有蒙面持伞女子远离了人群云云,发现借口难寻后只好连连告歉赔罪。
青书未别过脸去,又恢复了以往冷淡的神情,不知有没有接受第二春秋的告歉。
对面的江山似刚从沉浸中醒来,疑惑道:“所以那株梅花,是你只凭画技画上去的?还有,当年琴道较艺我在场,当时的琴三与你只有三分相似,想来是你用了易容的手段。可丹青较艺之时我亦在场,为何酒肆外那人与当时的琴三亦不相似?”
“不能算是,我以画功描腊梅,笔下勾勒的其实不是染料,而是我酒醉中所见腊梅的记忆。醉酒间又辅以灵念,才造就了那株梅花。此法不同于纸上魅,是我记忆借着画技而显现,又以灵念塑形体。只是当日我醉酒,灵念不足,不然,那会你们看到的就不是一幅画,而是一株立与白墙前真正的梅花了。不过,用这等手段在君子会夺魁,实是我取巧了。”
第二春秋解释道:“至于的我容貌的变化,当初也是将此法运用到自己身上。只是那日酒醉,我灵念难以平稳维持,因此容貌并不稳定。”
江山恍然道:“纸上魅需以物为载体,一旦诞生便是切切实实存在于世的妖物,哪怕是那些不能离开载体的半妖,也皆可算作实体。而第二先生的手段,是以灵念及自身记忆为载,所唤来的其实只是幻象是虚体,虽能假借第二先生的灵念触及实物,但它们终究不能脱离第二先生而独立存在。”
见第二春秋点了点头,江山举茶感叹道:“此法高妙,如今的我应该无法为之,而第二先生修为还要远低于我。另外,将自身记忆尽数描摹于世仰赖的便是最纯粹的画技,所以第二先生不必自谦,你无愧画一之名。”
一旁的赵辞听得似懂非懂,在座四人中三人皆是当今的天下画绝,聊起这些东西自然是津津有味,只有她坐在此处像个不太安分的猫儿。
“那为何你的那幅画卷上的妖物们,都没有那么地相似?我是说跟你后来拎着的那幅画卷上的比,虽然其实已经很像了。”在看到今天的景象前,赵辞一直以为第二春秋的画妖卷轴上的画已是佳作,只是此番再看……莫不是这位天下画一在藏拙?
也顾不得有生人在场,赵辞斟酌了一下用词,将心中所想一股脑问了出来。
第二春秋看向赵辞,解释道:“这画卷不仅仅是我希望将来能留给后人看的,也是我承载记忆的手段。藏拙几笔不影响我的记忆,而我自己知晓是如何藏拙的,所以我将在画卷中的记忆再移到手中画卷上时,能将画作恢复到它最完美的状态。另外……”
第二春秋微微一笑,故作神秘道:“你想,若我不藏拙,将妖物完整地描拓在画卷后,它们直接跑出来了怎么办?”
赵辞被唬地一愣一愣的。江山哈哈笑道:“好一个画龙点睛。只是第二先生,我知你们对我的邀请有很多疑惑,稍后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现在我还想问一个问题,你游历于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总不能是为你的画卷上多添上几种妖物吧。”
江山此问也是青书未与赵辞心中所惑,三人便一同盯着第二春秋。
第二春秋见三人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犹豫了片刻,目光扫过三人,心想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道:
“为了和一个人下一局棋。”
“谁?”
“赢了你的那个人,执白问天的那个人,舍眼观世间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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