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杂草生,蛇蝎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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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蟾县,方家。
此刻虽是清晨,方家门口已经堆摆了一些丧事器物,几个妇人正在摆放这些东西。听得一声吆喝,几个男人则正在扛着些器物过来,挡着路的第二春秋与赵辞赶忙闪开,给他们腾出路。
这些人中有几张面孔与方苗儿的父母有几分相似,应该是方家的亲戚。
不同于昨夜的李家,小门小户哪里能独自办得出那般的丧宴,这些丧事什物,都是几家一起凑出来的,连人手都是亲戚邻居一起互相帮忙。
亲人离世正当悲痛,哪能再让他们忙这忙那,若是悲痛恍惚之下再出了些岔子,岂不是雪上加霜?于是这些活计都是亲戚邻居们做的,连方家在城外的田地,过去打个招呼,隔壁田的农户也会帮着打理两天。
一对前来帮忙的夫妇,正安慰着方苗儿的父母,只是安慰着安慰着,不觉双眼通红,竟是潸然泪下。想来是昨日方苗儿所说的,上个月孩童夭折的二叔,此刻被勾起自己的伤心事了。
这是艰难求生者的聚团取暖,也是感同身受者的安慰扶持。
见到第二春秋与赵辞两人,屋内的方苗儿父母急忙站起身。昨夜只顾着伤心,今日方知这二人还是县令大人的同窗,便赶忙出来行礼。
第二春秋二人自然赶忙扶住两人,说是来吊唁的。
方苗儿的父亲叹息一声,自家女儿昨天才被两位侠士救了性命,可转眼没多久,还是遭了不幸,死法也与一个月前她的堂弟如出一辙,想来这是他们方家的命。
随后方苗儿的父亲感谢第二春秋,自家不识字,也没本事供这孩子入书院,孩子闲来无事就拿根树枝在家中泥地上胡乱写写画画,最大的梦想是写自己的名字,第二春秋好歹在孩子生前算是圆了她这个梦想。
对于方苗儿父亲的感激,第二春秋心情复杂无言以对,只能移开目光,观察周围。
金蟾县,方家所在的这条街大抵都是些穷苦百姓所住,房屋极简。与其余街巷的建筑相差甚远,更不用说是昨夜所见的李府了。
好在房屋之外的空间较为宽阔,方家便把那些物件都布置在了屋前空地。而屋内,正中放着一张席子,上面躺着的,是换了身洁白衣裳的方苗儿。
“怎么不是棺材?”赵辞心直口快了些,想到了便脱口而出。
方苗儿父亲有些愧疚,棺材这东西,亲朋好友间也凑不出来,平日里奠匠虽与他关系不错,但最次的棺木也要五两银子,他们买不起。
“买不起就与我讲啊!老方,怎么不早通知我?”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众人望去,却是奠匠背了一口棺材来到了这边。第二春秋瞧了一眼,这棺木上画了几道纹路,纹路中隐隐有灵念流动,与先前存放莫回首头颅的一般无二,应该也是能保棺内尸体不腐。
方苗儿父亲摇头推辞,原来是他见奠匠这两日都忙于李家的丧事,他们小门小户,又怎么敢与李员外家相争,去麻烦奠匠。
奠匠摇头:“没有这个道理的。寿材我放这了,这口寿材至少能保小苗儿数年内身躯不腐。”随后奠匠叹息道:“昨日才见过小苗儿,没想到转眼之间就······唉,记起来这孩子想认字,前些日子来我铺子周围转悠了半天,就为了看寿材上面写的寿字,当时我还训斥了一声。”
看着奠匠放下棺材,方苗儿父母却连连推辞,这种棺材以往在奠匠的铺子里至少卖三十两银子,他们又哪敢要?毕竟那些丧事什物用完了能还回去,这棺材却是要跟着下葬的。
“这种东西怎么还能推推攘攘的?让你们收下就收下,我一早赶工做的,再好铺子里却也没有了。”
方苗儿父母便收下了棺材,赵辞和第二春秋帮着一块抬进了屋内,将方苗儿的尸体抱入了棺中。
这时,先前在屋内安慰方苗儿父母的夫妇过来向奠匠致意,奠匠问了声如何。
原来,这方苗儿二叔家儿子夭折后,而城中一屠户也丧了幼女,得知后愿出三十两银,想让两家孩子在黄泉路上结个伴。他们家同意了,便找奠匠办了一场冥婚。
至此,屠户对他们家也算有所照拂,屠户颇富,方苗儿二叔家在城外,家境贫寒,算是入赘,两家结了这么个“阴亲”。
奠匠嘱咐道:“往后你们也算是亲家,两边坟头在一处,祭奠幼子时也别忘了他们家。你家孩子好食肉,却也别忘了他们家闺女只吃素食,别弄混淆了。”
两人自是连连点头:“难为谭师傅记得这些。”屋内的第二春秋却是听得眉头直皱,这奠匠似乎知晓诸多孩童兴趣喜好。
这时,听到谈话的方苗儿父母对视了一眼,方苗儿的母亲走过去,有些犹豫地问道:“谭师傅,刚听到丁字街李员外家的孩子缺个会照顾人的伴读?我家苗儿也一直想识字,年岁虽然大了些,但很会照顾人。还望谭师傅牵个线,若是事成,报酬自然少不了。”
听到方苗儿母亲的这句话,一旁的赵辞脸色一沉,转头望向奠匠那边。一旁的第二春秋却只是微微皱眉,在低头沉思。
而方苗儿的二叔也在一旁道:“是啊,听说李家愿意出千两为他们家小儿子找伴读。苗儿这孩子好像还和他们家小儿子认识,不如······”
奠匠却是看了眼第二春秋与赵辞,随后摇头道:“你们忍心让小苗儿在地下也得给人为奴为仆?此事再议。”
方家几人不敢再开口,便只是讪讪而去,继续忙活丧礼事宜。
第二春秋与赵辞则来到奠匠身边,双方寒暄之后,第二春秋开口问道:“先前听你们交谈,不知谭师傅帮着做成一对,可拿多少?”
“啊?”奠匠表情有些尴尬,随后摆手道:“哪有什么可拿的,他们家眷自己间谈妥了,愿意花钱的花些钱财,我不过是帮着做个仪式,只收些做仪式的银两罢了。”
“哦,这样啊。”第二春秋点点头,继续道:“可这冥婚能否合适,也挺麻烦的吧,还要担心两边孩子喜好问题。还好谭师傅倒是记得这些。”
奠匠叹息一声,道:“做惯了我这种生意,难免爱看小孩子,他们若是提及,那便记下了。我这年近半百的人看着这些孩子一一离去,也担心他们在下面能否吃到他们爱吃的,玩到他们爱玩的。”
第二春秋张嘴还准备说些什么,只是脸色突然间从疑惑变成惊讶,他急忙后退一步:“小心!是昨晚那东西!赵姑娘,护住此处百姓!”
只见一团黑雾不知从何处悄然现形,形态与昨日李府中的一般无二。方家的众人均是一惊,随后在赵辞的看护下,都躲进了屋内。
“这东西不是已经被张县令收拾了吗?!难不成是只要有孩童的丧事,这东西便能出来?”奠匠大惊,而这黑雾在方家门口绕了一圈,见中间只有奠匠与第二春秋二人,便幻化出一张大口,一口朝着奠匠咬去。
奠匠急忙躲闪,旁边的第二春秋则是退到了赵辞身旁,没有上前帮忙,却是冷眼看着奠匠那边:先前白幡被赵辞剑气所破的白布应该已经修复,但这周围可没有奠匠提前布下的招魂幡,却不知奠匠如何应对。
黑雾张口咬了个空,却不似寻常妖物野兽,而是化一为众,主动分散作数团黑雾,每团烟雾都似有数个婴孩模样,各个张牙舞爪,从四处直扑奠匠。
第二春秋暗忖这鬼物一天不见,竟然还多了些脑子。随后抬起左手,压住了赵辞已经按在剑柄上的手。
赵辞秀眉微蹙,好在她的目光随即就被不远处的黑雾奠匠吸引。
方家前的空地上,黑雾一分为五,五团黑雾从各个方位冲向奠匠。而奠匠没有掏出昨晚在李府展现的白幡,而是自腰间抽出一柄短斧,一把凿子,与其说像是一个制作棺材的奠匠,倒不如说像是百姓贴在家中画像上的雷公。
奠匠在黑雾的包围下短斧挥舞不休,此刻他表现的似乎不再是一个克己境的修士反而是一个实力高深的武夫。只是不同于前行李府仆从的击散黑雾,也不同于赵辞的剑气抹除黑雾,奠匠短斧斧刃所过之处不在黑雾身上,而是尽往黑雾周遭招呼。
不远处的赵辞还在疑惑,但第二春秋已然看得明白,这奠匠看似使的是武夫手段,其实还是阵法,短斧挥砍虽慢,但划过的轨迹留下了一道道奠匠的灵念,而包裹着灵念的短斧也能逼退扑来的黑雾。
转眼之间,黑雾与奠匠你来我往已经交了数十手,黑雾虽凶厉,只是每每触及奠匠的短斧便尖叫后退,黑雾周遭翻腾,升起一片烟雾,似那冷水进了油锅。
而奠匠一斧子再度逼开一团黑雾后,左手持短斧画圈,随着奠匠左手划动,一道近乎透明的绳索显现在五团黑雾周围,随后逐渐收紧。
五团黑雾试图逃窜,只是绳索越来越紧它们哪里能逃出去?
奠匠左手猛然一拉,将五团黑雾聚集一处,右手凿子落下,一道灵念似云端惊雷,一线雷击直击五团黑雾。黑雾受惊了一般,原先还在挣扎的五团黑雾齐齐一僵,随后逐渐消散。
第二春秋嘴角微扬,以灵念制住黑雾,再以雷霆一击抹杀。看来这奠匠是昨夜学到了张知道的手段,只是张知道这一手可不是为了抹杀黑雾怨灵。张知道那一握虽然用的也是修士灵念,但其针对的不是怨灵怨念,而仅仅是黑雾本身。
奠匠虽然不像张知道那般刻意避开怨灵怨念,但他并不知晓,这黑雾可不是一个或是五个生命体,而是无数怨灵的集合体。奠匠这一击充其量只是雷击所过之处的部分被彻底消灭,但怨灵并不会因为胸口多个洞就被消灭,其余的怨灵会再次填满这个洞。奠匠的这一击,其实还不如昨晚十一面招魂幡的连番击打。
而黑雾为何会消散,第二春秋挑眉,心想这怨灵智力竟然不下常人?
果不其然,就在奠匠松了一口气收回短斧的时候,黑雾悄然出现在奠匠身侧,一口咬向奠匠腰间!
“啊!”
奠匠一声惨呼,黑雾虽未能咬伤奠匠的身躯,却一口咬烂了他腰间的腰带钱囊,奠匠系在腰间的短刀随即落下,被奠匠一把抄在手中,短刀一挥,咬住奠匠腰间不放的黑雾自然无法躲避,黑雾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整团黑雾被一分为二!
被砍成两半的黑雾此次却无法合拢,随后奠匠再次自怀中掏出白幡,却是将幡布一卷,将黑雾包裹其中后猛然一扯。白幡裹紧又散开,其中的黑雾消失地无影无踪。
而奠匠动作颇大,被咬破的钱囊中顺势落下一锭银子以及数枚铜板。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叮当。
刚好整十枚。
第二春秋目光冰冷,面带微笑,伸到侧后方的左手微微颤抖,却是死死抓住了赵辞按在剑柄上的手。
原来是幼苗新折杂草畔,早有蛇蝎丛中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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