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

  同鬼界差异太多。

  虽是深秋，仍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花香。

  落叶无情，落在温诗初的手心里，转瞬被鬼火燃成一团灰。

  他闭上眼，静静聆听着在众鬼嘈杂之外的鸟鸣。

  就在一个多月前，他曾用了法子贪图了两日的人间。

  那时他就无比渴望着，日后有朝一日，可以重临人界。

  同他最爱的女子一起。

  如今即将圆梦，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直到发现有修仙者的阵法试图阻拦不断外涌的鬼族时，温诗初才注意到眼前看起来脆弱，不堪一击的人族——

  持着一柄断剑的陆离霄。

  这人正在负隅顽抗。

  哪怕他眼前是根本挡不住的“滔天洪流”。

  “赤霄云宗宗主？”

  温诗初认得他。

  在他还身为人族的时候，曾与陆离霄有过一面之缘。

  陆离霄对温诗初却并不熟悉，他一如往常露出待客之道的微笑：“鬼王……”

  身为一宗之主，陆离霄的修为虽赶不上沈云卿，但这么多年的修炼也不是注水的。

  指刃抹过断剑刀锋，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听闻你并非永夜之裔，而是人族。”

  无尽的绯红枫叶在他身后汇聚，沿着既定的轨迹向上而攀。

  在迷蒙的旭日初升间，在鬼族数以十万计的鬼魅前，陆离霄成了唯一的一抹亮色。

  人间的亮色。

  “既是人族，又为何现在……”

  他的眸子陡然睁开，强大的灵力再一次将挤在结界口处的鬼族压了回去：“破除鬼界结界，放任其去残害你的昔日同胞？”

  随着这一声问话，陆离霄只能听到那些爬不出来呜呜咽咽的鬼族咒骂声。

  但他所询问的温诗初，未言一字。

  只是淡笑，似乎还在享受人界的空气。

  若不是温诗初脸色太病弱了，就当真像一个事不关己的过客。

  这种态度，倒是让陆离霄有些不悦。

  而对于陆离霄的阻拦，温诗初也不恼怒。

  他料到了出鬼界一定会遇到像陆离霄这般的麻烦，所以特意天刚亮就从是鬼界出发了。

  他预留好了充足的时间。

  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扰到他的喜事。

  他气定神闲，没有去破陆离霄的阵：“陆宗主既知我是人族，那……可否还记得我是谁？”

  陆离霄的笑容顿了一下。

  “看你的表情，沈仙长似乎并没有把我的名字，告知于你。”

  陆离霄确实不知。

  这人也并不眼熟。

  人界对于鬼王的认知也只有这一个称呼而已。

  至于他为何是人族，又如何进了鬼界成了鬼王，他生前是何人，很少有人清楚。

  “温诗初这个名字你可能也不记得，但十几年前那个食了永夜之裔一族血肉被诅咒，你见死不救还很厌恶的少年……”

  温诗初的嘴角缓缓下压：“你记得么？”

  一段久远的记忆在陆离霄的脑中闪过。

  他只记得那也是个深秋的夜晚，很冷。

  一对夫妇跪在赤霄云宗宗门之外，带着一个浑身用血色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

  那少年当时肥胖肿胀，身上脸上，随处可见的流着淤血的脓包。

  可怖。

  恶心。

  似乎还有什么蛆虫在那些不断崩裂开的脓包上蠕动。

  陆离霄一眼就认出了。

  那是“恶果”。

  永夜之裔一族的“恶果”。

  这一族成年前的血肉对于任何人，无论是修仙者还是平凡人，都极为大补。

  修仙者吃了可修为大增，轻松突破瓶颈。

  普通人吃了可有些灵力护身，延年益寿。

  所以这一族在人界往往藏得极深。

  而成年后若这一族没有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回归鬼界，那他们就会成为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不过要比普通人族衰老的缓慢一些。

  像这样的永夜之裔，他们的血肉已经完全没有了价值。

  甚至吃了会引起相反的效果。

  就像是每个种族都有天道定下来独特的保护法则。

  当永夜之裔一族选择成为普通人安然度过一生时，若还有其他种族打他们的主意，残杀他们，食他们的血肉……

  就会受到永夜之裔的诅咒。

  像发烂发臭，被虫子驻满了的果子一样。

  除了等待死亡，没有其他解救法子。

  只是“恶果”的传闻，很少有人知道。

  所以世人遇到万载难遇的永夜之裔一族时，往往都会失了理智。

  陆离霄当时也以为这一家一定是做了同等天理不容的事，再加上赤霄云宗内部曾有过先例，对此，他挥手不肯相见，不肯相救。

  任由那对父母在寒风秋雨中磕了无数个头。

  “看样子，你还记得我，陆宗主。”

  温诗初语气平淡，他如今的模样和当时那个丑陋的少年根本对不上

  陆离霄语气有些迟疑：“你就是因为那次，所以才……有了永夜之裔一族的气息，成了鬼王？”

  “并不是这样的，陆宗主。”

  温诗初淡淡地抬起手：“我没能扛过那个晚上，成了游离在人世间的一条孤魂。”

  陆离霄感知到有一股力量在与他抗衡，且越来越强。

  “我能成为鬼王，是另外的原因。”

  “虽我这身力量并非属于我，但……”

  陆离霄的阵法在一点一点碎裂。

  鬼王的修为要远远高于他！

  他根本没办法与之抗衡！

  “我所承接的血脉，怎么说也是永夜之裔极高的血脉之力，若是被陆宗主一人抵住了……”

  温诗初稍微用力，陆离霄封锁剩余鬼怪的阵彻底破裂开！

  枫叶尽碎。

  “怎么好和她交差。”

  在鬼怪迫不及待从鬼界涌出中，陆离霄的眉目格外凝重。

  曦辉长老和长渊长老不在，他只能传音给宗门内唯一仅剩的一位还在闭关的长老，只是不知……能否赶得上。

  温诗初又将手收了回去：“不过陆宗主放心，我的迎亲队伍，是断不会伤害人族的。”

  随着他的话，聚在他身边的鬼族目光始终坚定，无欲无求，就像是人间对他们毫无吸引力一般。

  “但其余的鬼族，会做什么，会杀了什么吃了什么……”

  “我也不会干涉。”

  “鬼吃人，是天性。”

  “想必这个道理，陆宗主你也应当是知道的。”

  “我们只是立场不同，宗主不能因为自己是人族，就判定我鬼族伤天害理。”

  温诗初挑眉：“难道陆宗主会因为野狼食弱兔，就说狼坏兔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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