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不顾阑夕惊恐的目光，食指点在他眉间，将他所有神魂尽数抽出，打开结界朝微生辞甩过去。

  没了阑夕神魂的压制，恶欲真神顷刻占据他的身体。

  “你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恶欲语气得意，它震开朝颜的手，妄图撕开结界。

  但结界是朝颜加固过的，恶欲一时半会出不去。

  而朝颜会在这一时半会里彻底杀死恶欲。

  恶欲几次冲撞，结界都固若金汤，它气愤转身，像是想到什么，嘴角扬起一抹恶劣的笑：“你知道为何我会一直存在？”

  朝颜面不改色道：“因为世人恶念一直存在。”

  恶欲神情一顿：“你看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何不杀世人？”

  “生而为人，便会有无数为恶的念头，”朝颜语气淡漠，凝视恶欲黝黑的眼瞳，“这些恶念分主动与被动，主动不必说，天生坏种，但被动可以理解。”

  “人若杀我，我必杀人，便也算是恶的一种。”

  这便是所谓以恶止恶。

  “但我须得承认，有时候为恶是另一种善，恶也是这世间必不可少的一环，世间万物都有存在的道理。”

  “包括你我？”恶欲反问道。

  朝颜颔首：“包括你我。”

  她们相生相杀，数亿年来一直如此。

  “你没有立刻杀我，不会就是给我讲这些大道理吧？”恶欲嗤笑一声，“扶疏，我可是恶欲，你不要太天真。”

  “你没有想过你诞生的意义吗？”朝颜忽而问道。

  恶欲神情微怔：“我就是世人恶念所生，哪来的意义？”

  “那你为何是真神？”

  朝颜一语中的，恶欲唇角的冷笑不自觉顿住，它听到朝颜声若古钟，一下一下敲击在它心上：“因为你吸走了他们的恶念，所以才称之为神。”

  真的是这样吗？

  它生来便是恶欲，无人注意到它真神的身份，只有扶疏！

  “可是，你为什么非要杀我？”

  朝颜轻笑：“你要我的身体不是吗？”

  “况且，我们两个，注定只能我活下来。”

  这是法则之力的束缚，她的出生一半是汲取恶念，另一半是净化这些恶念。

  她的存在就是不可破解的闭环。

  这大抵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命中注定吧，同样是最残忍的宿命。

  她早该在第一次死的时候，彻彻底底地消散在净池中，但谁让她与阿辞相识相知相爱。

  连她都不曾想过，那无意中顺手捡回来的空青石，居然会对她用情至深。

  次次以命相护，只为搏她一线生机。

  只这一次，她将他隔绝在外。

  死了倒也罢，这世间没了她与恶念都可以活得好好的，如果再次需要，那也不会是她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包括诞生的每一位真神都是有衡量的。

  她现如今唯一舍不下的就是阿辞。

  没了她，他的阿辞该怎么办？

  她这次再次选择赴死，她的小狐狸会不会心生怨怼？

  事实证明，不会。

  她在扣住恶欲真神的脖子时，看着踏进结界的人，神情罕见地慌乱。

  “你又要抛下我。”微生辞声音沉闷，听上去蕴含着无尽控诉和委屈，却独独没有怨怼。

  “不许。”

  朝颜：“你怎么进来的？”

  这结界除非打破，否则任何人都进不来。

  微生辞唇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笨蛋，你忘了，我现如今是轮回之眼。”

  是了，轮回之眼不受任何结界限制。

  她困恼抚额，手里的恶欲嘎嘎诡笑：“看来，我又死不掉了。”

  “空青啊空青，你一个超脱凡尘的轮回之眼，怎么独独逃不过扶疏这个情劫呢？”

  “我心甘情愿。”微生辞凝望朝颜眼眸，一字一句道。

  他身负轮回之力和死灵之力，超脱七情六欲之外，生性淡漠，世人于他不过微微浮尘。

  在他眼中，自己也是浮尘中的渺小一粟，从轮回之眼出来，本想着滚到哪里算哪里，哪曾想刚出来没多久，就撞上一个女子的绣鞋。

  她见他形态稀奇，便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回洞府，放在灯罩上整日熏烛。

  她看似比他还要淡漠，却偏偏满腔赤忱心济苍生，她是他见过最矛盾的人。

  恰是这份矛盾，让他不知不觉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去所有心神。

  谁说轮回之眼不得动情，他偏生动了。

  “小喇叭，别留我一个。”他温声说着，一步步走近朝颜，将她单薄身体拥入怀中，“这次，换我。”

  朝颜还未猜透他话中意思，便感胸口一痛，她垂首望去，无比熟悉的墨色剑身贯穿身体。

  她原本平静的目光在看到他手中的命簿时骤然慌乱得不成样子。

  “不要！”

  她瞬间明了，她的阿辞不是要与她一起赴死，而是要替换命格！

  阿辞身为轮回之眼，又是死灵真神……

  “再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微生辞握着剑尖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

  可想而知，他刺朝颜的这一剑，做了多大的心理准备，承受了怎样难以想象的心痛。

  如果非要一个人死，他是最合适的。

  他大抵是唯一的变数。

  “你知道的，只要我死，轮回之眼不会毁掉，你的宿命也会终止。”

  “不对不对！”朝颜眼泪簌簌而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要忘了你！你在惩罚我！”

  她胸口插着剑，一手拔出来，血液飞溅而出的同时被微生辞揽进怀中，她崩溃地揪住他衣襟：“你在怪我，所以在惩罚我！”

  她失血过多，浑身冰冷，体内净化之力被轮回之力强制抽离，她死死拽着恶欲，疯狂抽取恶欲的神魂。

  但她刚将恶欲吸进身体，就见恶欲控制不住地流泻出去，转眼一看，她双眼瞬间充血：“微生辞！！！”

  她很少直呼微生辞姓名，这次惊惧慌乱吼出来后，忍不住剧烈呛咳。

  微生辞捧着她的脸，眸中心疼满溢出来，但还没完。

  净水的命格被他在结界之外改写到自己的命格上，他只有获得她所有净化之力才能杀死恶欲。

  “阿辞！停手！”朝颜看着他脸上因承受不住数道神力而裂开的血痕，喉咙溢出呜呜咽咽的悲啼。

  “没事的小喇叭，就快结束了。”微生辞俯首在她唇瓣印上一吻，面庞崩裂出血液，点点滴滴溅落到交缠的唇齿。

  腥甜入喉，朝颜只感觉从未有过的绝望，密网一般将她整个人缠缚得死死的。

  “阿辞！阿辞！”

  她脑子空白一片，心口的痛远不及她的无能为力，耳中嗡鸣一瞬，微生辞滑落的血液滴进她眼眸，她于满目血色中清晰地看到他渐渐开裂的身体。

  他抬手覆上她眼眸，声音隐忍：“小喇叭，莫看。”

  他都要碎了！他马上就要碎了！

  朝颜不管不顾地挣扎，耳边蓦地响起他遗憾又释然的轻叹。

  他说：“这次，我替你去护众生。”

  他说：“我送走你两次，明明该换你了，我却舍不得。”

  他说：“小喇叭，这是我唯一一次伤你，莫要记恨我……”

  他说：“阿颜……”

  “我心悦你。”

  朝颜看着漫天血雨，熟悉的温暖不复存在，她阖上眼眸，心口的伤缓缓愈合，目光却空无所依，任由血雨淋了满身。

  终是，没能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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