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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请了个活祖宗


《一场没有下完的棋》是1982年上映的一部中日合拍片,是国内最早的合拍片,如果单纯以电影质量来说,这部电影可以说是国内合拍片的巅峰之作。

    但无论是在后世看电影时,还是在如今看剧本时,林朝阳内心都有一种不适感。

    在这部电影中,日本人的战争罪行并没有直接体现,反倒是军阀和国m党的昏庸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中国人民饱受战争痛苦的画面没有直观体现,反倒是日本战败后人民的悲惨生活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电影里况易山送儿子阿明去日本学棋,美其名曰是学好棋艺,日后回国振兴祖国棋坛,可怎么看都是趋吉避凶的墙头草之举。

    阿明的经历很明显是化用吴清缘的经历,吴在围棋界的影响力自不必提,但其经历却与电影中的阿明截然相反。

    抗日战争时期人家可是甘心情愿的当了日本人,并且在1941年参加了日本的棋道报国会,通过下棋到中国劳军。

    注意,人家不是给中国劳军,而是给侵华日军劳军。

    在日本战败后,彼时国内国民政府要求日本剥夺其日本国籍,授予他中国国籍,人家可并不稀罕中国国籍,仍旧坚定的住在日本,并且在1979年再次加入日本国籍。

    后世吴清缘因为在日本围棋界的辉煌战绩被中国文化界吹成千年一遇的棋圣,拥趸众多。

    其人格国格见仁见智,但以普通老百姓的视角去看,怎么也称不上是于国于民有益的人物。

    电影里这样的化用,说不定让不知道的人以为吴清源真就是那般有气节的人了。

    在电影结局,况易山轻而易举的原谅了日本人的罪行,还和松波在长城之上下起了棋,让人越看越讽刺。

    随着林朝阳的拍案而起,会议室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他的愤怒震撼。

    编剧洪州涨红了脸,羞怒之极,“你胡说八道!”

    林朝阳冷眼看去,洪州大声说道:“我的剧本不是为了要给日本的战争罪行洗白,而是为了要体现中日亲善。”

    “中日亲善?我记得四十多年前,有群人也是这么说的。”林朝阳冷笑一声。

    “你……”

    洪州被林朝阳的嘲讽气的面红耳赤,眼中冒火,“这剧本没法写了!”

    说罢,他不顾导演段集顺的阻拦,气冲冲离开了会议室。

    “软骨头!”

    林朝阳只骂了三个字,可不知道为什么,会议室内所有人脸上都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仿佛被骂的人是他们一样。

    眼见局面变成这样,段集顺这个导演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他与成荫对视了一眼。

    成荫起身将林朝阳先劝出了会议室,“朝阳,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唉!”

    “个人有個人的价值观和历史观。你们请我来,我也说了我对剧本的看法,听不听在你们。”

    面对成荫,林朝阳并没有会议室里那怒发冲冠的态度,语气平和。

    他很清楚,现如今中日友好是社会趋势,不光是政府是这样,文化界也是如此,连民间许多老百姓都受到了舆论的影响。

    《一场没有下完的棋》既然是任务,那就不是凭着他的几句话可以改变的。

    “这剧本在伱看来,真就有那么大的问题?”成荫问道。

    林朝阳面色认真,“如果抛开民族和身份认同,我认为这部剧本写的不错。但我就是中国人,我不是吴清缘。这一整部剧本三万多字,我只看到了一个精致利己的既得利益者高高在上的说教。”

    听着他的评价,成荫苦笑道:“你可真敢说啊!”

    “这不是敢不敢说的问题。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再过二十年,吴清缘是不是都要变成爱国义士?

    日本人犯下的累累罪行都可以轻易的原谅,我们拿什么去面对死难的同胞?我们有什么资格替他们原谅?”

    林朝阳的一番话让成荫无言以对,他长叹一口气,“可……现在大环境就是这样。”

    “大环境这样,不妨碍我说几句心里话吧?”

    成荫头疼的看着林朝阳,“那以你的想法,这个剧本要怎么写?”

    “我写?那这剧本得推翻了,因为它根子上就有问题。

    况易山因为跟军阀对弈不让棋就被军阀给抓起来,这是什么脑瘫剧情?

    吴清缘11岁在北洋政府每个月领100块大洋,你知不知道?况易山这个江南棋王是无知村童封的吗?

    还有松波这个人物,你以为那个时期能来中国的都是些什么日本人?

    ……”

    林朝阳滔滔不绝的说了好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老成,你也是老革命了,我说的这些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成荫面色尴尬道:“适当虚构,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嘛。说多了,人家就会说你上纲上线,破坏大局。”

    “罔顾事实也叫适当虚构?”林朝阳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这样的电影,我是不会参与的。”

    成荫拉住他,“你不能走。小洪都让你给气跑了,你再走了,电影咋办?”

    林朝阳被气笑了,“你还要讹上我是咋地?”

    两人拉扯一番,成荫先把他劝回了招待所,然后跟段集顺一起找到了厂长汪阳汇报情况。

    听完两人的汇报,汪阳也感觉到头疼不已。

    《一场没有下完的棋》是经过夏公首肯,由赵单牵头与日本友人合作的项目,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不是谁说一两句话就能停下来的。

    现在编剧被林朝阳怼的下不来台,一山不容二虎,总有一个要走,否则这项目根本没办法进行下去。

    “请回来了个活祖宗啊!”汪阳哀叹了一口气,最后看向成荫,“老成,人是你请回来的,还是得你出面把他送走吧。”

    成荫抱怨道:“昨天才把人请回来,你现在让我把人请走,这不是让我得罪人吗?”

    “那你说怎么办?剧本是洪州和葛康通写的,我们总不能因为林朝阳的几句话就推翻整个剧本吧?下个月人家日方编剧就要来了。”

    “那我不管。人家是看我的面子来的,现在你让我去赶人家走,这事我办不出来,要办你自己办。”

    成荫一撂挑子,汪阳气苦,“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我去说,行了吧?”

    他带着段集顺来到燕影招待所,敲开林朝阳的房门。

    进了屋,见书桌上摊着纸笔,汪阳问道:“朝阳同志,这是……”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了点灵感,写点东西。”

    见林朝阳态度温和,汪阳心中松了一口气,寒暄了几句,才说起了正事。

    “关于剧本的事,基顺和老成都跟我说过了。嗯……我们拍电影的初衷你是知道的。

    现在这个阶段,两国邦交友好,过去的事我们不是说要忘记或者抹杀,只是更想着眼未来。

    说起来这部电影折腾了也有两年时间了,国内国外、方方面面的人士都出了不少力,下个月日方导演和编剧……”

    汪阳的措辞很委婉,但意思是明白的,就是结束双方的合作。

    其实林朝阳看到成荫没来,就已经明白了汪阳和段集顺来的目的。

    他静静的听着汪阳说完话,表情平静的点了点头,“好,那就这样,我等会就回家。”

    林朝阳的表态让汪阳有些意外,同时脸上还带着几分尴尬。

    他的意外是在于,听刚才听成荫和段集顺描述剧本讨论会的情况,林朝阳在会上表现很激动。

    他本以为自己说出这番话可能会引起林朝阳的怒火,他甚至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没想到林朝阳的反应却如此平静。

    而尴尬的原因就不用说了,人是他们请来的,才一天的功夫就要把人家请走,别管姿态做得再足,怎么说都不好听。

    “朝阳同志,实在是对不住。”

    林朝阳不知道汪阳的话里有几分诚意,不过他并不在乎,《一场没有下完的棋》本身就不是他主导的电影,他当众提出了不同意见,就做好了被打发走的准备。

    在这件事上,谁也谈不上是坏人。

    哪怕是写剧本的两位编剧,虽然林朝阳不认同他们的想法和做法,但也无法苛责什么。

    就像成荫所说的,大环境就是这样。

    以现在的观念来看,双方建交以来这段时间,小鬼子的政治人物为侵华犯下的罪孽道了歉,双方文化、经济交流越来越热,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在很多人看来,总纠缠过去,于国无益。

    他的愤怒是因为身为后来人,太了解小鬼子的反复无常、背信弃义,现阶段两国的友好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等汪阳和段集顺走后,林朝阳正收拾东西的时候,成荫和江怀延来了,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朝阳,对不住啊!”成荫说道。

    林朝阳笑了笑,一脸轻松,“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只是理念不同。”

    江怀延看着林朝阳的反应,夸赞道:“朝阳这个性格我喜欢。看不惯的事就直言不讳,有意见也是对事不对人,光明磊落!”

    “朝阳,晚上先别走了。我叫上老陈,咱们一起喝点。”成荫建议道。

    听了他的话,江怀延也说道:“这个提议好,我举双手赞成。”

    因为今天这档事,成荫和江怀延心有愧疚,硬拉着林朝阳无论如何也不让他走,他只好无奈留了下来。

    成荫又用招待所的电话给陈怀恺打了个电话,叫他来喝酒,江怀延则自告奋勇去张罗酒菜。

    打完了电话,成荫便在房间里与林朝阳闲聊,聊了一会儿,他注意到书桌上的稿纸。

    信手便拿了起来,问道:“这是写什么呢?我看看介意吗?”

    “有感而发,想写个,刚开了个头。没事,想看就看吧。”林朝阳随口说道。

    成荫的眼睛落在稿纸上,先是扫了两眼,然后眼神变得越来越凝重。

    正如林朝阳所言,只开了个头,堪堪写了不到三千字,可就是这三千字的内容,却让成荫看出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朝阳,你这……”

    “怎么了?”林朝阳的表情泰然自若。

    “你这算什么?打擂台?”成荫苦笑着问道。

    林朝阳摇了摇头,面上不见丝毫烟火气,“打什么擂台,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那你写这个东西……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误会是他们的事,我只是要表达我想表达的观点。”

    成荫又看了看手中的稿纸,问:“有必要吗?”

    “有必要,很有必要。宣传这块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林朝阳的话让成荫哑然,过了几秒,成荫才道:“我本以为,你的立场应该是偏y的。”

    林朝阳再次摇了摇头,“我的立场无所谓zy,而是站在国家和民族的立场。”

    他的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可成荫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升起一种肃然起敬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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