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当朝太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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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祁箬话音落地,对面的赫子隽便不出所料的傻眼了。
原本就挺大的一双眼睛此刻瞪起来,闪着无辜又讶然的一片水光,张口喃喃的唤出一声:“帝姬……”
伊祁箬看着他这副表情,大抵也能猜出待稍后反应过来之后,这人是有多少话想向自己控诉。
为了避免双耳再遭一番罪,她无奈的一垂眸,拂了拂衣衫,还是选择将他那一腔控诉扼杀在肚子里。
赫子隽那里渐渐要将情绪往愤怒委屈上转的路上,却忽见对面的女子眸色沉淀,望着自己缓缓道:“老侯爷逝后,贵太妃对你们姐弟几个一直很上心,你成婚也两年多了,还未尝带摘星公主来见过贵太妃,眼见岁暮将至,我会下一道懿旨,年底围炉的时候,侯爷就携夫人一道来吧。”
她说完,就看到对面人眼里的水光一闪,渐渐形成了一种名为呆滞的神色。
赫子隽就那么瞪着眼难以置信的望着她,半出话来。伊祁箬等了许久,心头不耐,失笑一声,依旧是不大欢喜的样子,问了一句:“怎么,傻了?”
赫子隽被这一声拉回了思绪,随即晃了晃脑袋,又将她的话过了一遍,抱拳道:“恕子隽愚昧,帝姬的意思我不懂。这个时候我携妻来都能有什么作为?”说话间,他脑子里还转着,不由想到了一种可能:“还是说您身边现下少有可用之人?”
伊祁箬哼笑了一声,揶揄道:“即便是我身边无可用之人,就你这么个安逸之中长大的公子,我能用得上你什么?”
赫子隽这个人,说起来,倒不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相反的,他身上倒是很有些亮点,而这所有的亮点之中最让伊祁箬欣赏的一点当属他那双眼睛——少有的清亮。
他看人比一般人都要准上许多,只这一件,在伊祁箬看来,就已经可以让他担上‘人才’二字了。而她之所以这样说他,却是因为这人生在衡光,从小便是安逸富贵的长大,一向远离权力斗争的漩涡,对那些尔虞我诈之事,即便看得懂,却也不懂。
——实则,衡光侯赫子隽,是个极不该踏入名利纷争之中的人。
被她那么一句话堵回去,他倒也没气,抓了抓头,便听她那头勉力耐心的解释了一通儿:“我没什么事交给你办,子灼的事你也不必担心,连华虽狠,可对她却是素无苛待,更何况覆水之中还有锦衣,他就是反了我,也一样是不会让好友蒙难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闻此,赫子隽赫然一怔。
顿了片刻,他小心道:“楼御史的事我听说了……您,可还好?”
其实,早在见到她之前,他还在想着这件事,只是就因为这事太大,是以见她不提,他也不敢轻易去问,谁知此刻,竟叫她如此轻描淡写的带了出来。
他这一问,倒是勾起那人一声哼笑,随即道:“好不好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你别管我了,管好你自己也就罢了。”
他这么说,赫子隽也知道自己不必再问了,只是沉吟片刻,却还是闹不懂前事:“那您要我来帝都究竟为何?”
她看着眼前不开窍的人,有些气短,半晌,支着眸子问了句:“摘星公主可好?”
赫子隽想都没想,点了下头脱口道一句:“甚好。”
她便笑了一声,道:“我也听说了,你对这位妻子还是很满意的,这两年多太平日子过着,远离朝堂,富贵闲适里,恩爱和顺,蜜里调油……”眼见着对面的人因着自己的这番话越发有些荡漾的情绪溢出来,这时,她忽而话锋一转,声音也厉了一分:“你这甜的是不是都快忘了,你那位娇妻姓什么了?”
对面的青年被她唬了一跳。
不过她的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再不明白就是真傻了。
“……您是担心海外?!”恍悟她忧虑所在,赫子隽别的还没怎么样,却是立时脱口便想为妻子分辩:“缇儿绝对不会……”
话没说完,便被伊祁箬打断了。
“你放心,我还没起这份儿疑心。”说着,她浅浅出了一口气,跟着道:“你们来了,我好吃好喝待着,只要君羽归寂没有动作,我也不会让母妃担心。”
她这样说,赫子隽仍旧难以放心,想了想,又试探问道:“那若是……君羽归寂真如您所料,有所动作呢?”
“夙素在他那儿,你还真觉得我能将他妹妹怎么样?”伊祁箬有些无言,心里一遍一遍的过着赫子隽的那些个好处,如此方才抑制住想要训他一顿的冲动。片刻之后,又道了一句:“无非都是制衡罢了,形式高于实质。”
如此,赫子隽方才稍稍松了口气,若有所思的叹道:“您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伊祁箬想了想,嘱咐道:“你在这儿呆一夜,明日一早,我派人来送你回去。”说着,她又想起另一重关键,于是语气里便颇有些紧张起来,问道:“你这一趟过来可有随从?都有谁知道此事?”
赫子隽连忙道:“您放心,此一程我仔细安排过,除了缇儿、子修和我身边的两个暗卫之外并无人所知。衡光府里也安排过了,必定万无一失。”
这人正正经经办起事来的能力,伊祁箬还是信任的,眼下听他这样说,自也放心了许多,而后注意到他话里提到的一人,不由有些感慨,问道:“子修……今年也有十八了罢?”
听帝姬提到幼弟,赫子隽的心境便轻松了些许,道:“还十八呢,眼见着再有三个来月都要十九了!”
伊祁箬默默掐指算着日子,缓缓点头道:“也有两三年没见那孩子了,等晚些时候你也将他一块带来吧,我看看。”
子隽笑了笑,欣然从命,“好。”
过了片刻,宸极帝姬不忘恫吓一句:“不过有一件事,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来归来,衡光的事给我安排好,若是出了半点儿差池,贵太妃也保不住你!”
衡光侯闻此垂头耸了耸眉,一副待训孩子似的神情,倒惹得那头的帝姬无奈的失笑了一声。
清室里的两人交谈顺利的同时,清室之外,奉命守在庭中望风的冶相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对面的白衣男子坦荡而来,端的是一副主人家的态度,脚下勇往直前的便要往清室中进,墨曜自然不能让他随心,此间横在他跟前拂尘一挥,眼见就是分毫不让的样子。
鸽子血映着弯弯眉眼,越千辰饶有深意的望着对面高大妖娆,却清冷入骨的男子,并没生气。
他只是抹着唇,缓缓问了一句:“冶相这是要拦我?”
当然,冶相是没能回答他的,甚至连比一比的功夫都没费,就那么以动作给了他答案。
越千辰笑意不减,又问了一句:“我若执意要进,冶相还想犯上,与我动手吗?”
墨曜眸色一深,仍旧没有反应。
只是那句‘犯上’,他听在耳里,却很有些脾气的在心头冷笑了一声。
“甚好,”越千辰点了点头,忽然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句:“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对冶相大人的本事,我早想见上一见。”
尾音落地的时候,他的右手已扶上了自己的腰间。
——那里,从来就是软剑出鞘的地方。
两股内力在庭中渐自汹涌而起,眼看着两方便要交起手来时,墨曜身后不远处的那道门忽然从里打开了。
盛大的力量还僵持在空气之中,伊祁箬踏出门来,回手便将门掩上了,迈着从容的步履往庭中走来时,她的目光一直与越千辰对视着。
“我还在这儿呢,”她问:“就想动我的人?”
说话间,人已站在了墨曜身边。
看着这两人莫名和谐的姿态,越千辰心头一阵古怪,阴阳怪气的哼笑了一声,硬生生的朝她抛出来一句话:“他是你的人,我就不是你的人?”
这话一出口,伊祁箬也是早已历练出来了,可那头的冶相大人,却是在肉麻之中少不了激起一番意外。
——玄夜太子……私下里是这样的?
还是说,在她面前的他,才会是这样的?
伊祁箬卸了他一眼,转头对墨曜道:“书我已找到了,另还有几样东西我用得上的也都一并找出来了,你进去收拾收拾,之后叫人送到太傅府去。”
墨曜闻言会意,领了命便往清室里去,越千辰明显的捕捉到了他进门之前对自己投来的那一眼。
收回目光后,他不掩怀疑,朝她问道:“清室里……还有书?”
她哼笑了一声,让他很有种自己问了个傻问题的感觉,随即就听他说道:“我的地方,哪没有书?”
越千辰挑了挑眉,对此不置一词,转而想了一想,饶有深意的问道:“怎么,我一路过来接你,也不说带我进去歇一歇,喝杯茶?”
伊祁箬当然不会随他的意,不过表面上却是没有半点破绽,冷哼道:“喝茶?哼,你想的还真美!”说着,缓了一口气,道:“昨夜本就没得好睡,我叫你回去歇着你不,还非得背着我追到这儿来,越千辰,你是不放心我什么?怕我红杏出墙么?”
越千辰一笑,伸手挑过她一缕青丝,暗含深意道:“红杏出墙我倒不怕,就怕你里通外国,琢磨着往我背后插刀子。”
伊祁箬听了,鄙夷的睨了他一眼,道:“越说越没边儿了,还‘里通外国’,这词儿让你用的,倘若林觉章泉下有知,都能被你气活了!”
越千辰没说什么,就是一双眼睛,还紧盯着她看着,似乎就是想在她的神色里看出些破绽来。
她回身看了眼,继而便迈步往外走,对他道:“我这儿也完事了,你怎么样?是跟我回去,还是在这儿找我里通外国的证据呢?”
越千辰跟在她身边一道往外走,脑子里不知寻思着什么,半晌,缓缓道了声:“冶相……”
伊祁箬挑眉看了他一眼。
他暗自一笑,接着道:“倒是个一片忠心的,这么个人才,你哪儿寻来的?”
伊祁箬以不变应万变,只道:“我身边都是人才,难道还要一个一个的跟你报备他们的来头么?”
“有意思,”越千辰闻此,兴趣更大,“你这话锋一转,显然是有意回避我的问题,这人的身份……倒是越发叫我好奇了。”
“好奇就去查呀,”她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想了想,脚步一停,看着他道:“不然这样,你也别说对你这夫婿我小气,告诉你一条线索好了,”
说着,她倾身俯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要想知道他的来头,问一个人就成。”
他带着些戒心,问了句:“谁?”
她眸色一厉,出口却是极尽柔和的,娓娓只那么一句:“玉渊澄澈隐苍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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