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下雪天

    陆青斐知道江珩迟早会查到她头上。

    毕竟她曾经确实叫过明葵，但没想到那么快。

    陆青斐不形于色，波澜不惊地回头，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道路两旁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柔白的灯泡簇出光，延伸到左右边尽头的公路，而她后方是沉郁调子墨蓝浓橘的天色。

    江珩淡淡勾唇，好整以暇看着她。

    陆青斐迎着他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我还欠你两顿饭。”

    一顿是医院拉住她避开咖啡溅到，一顿是上回请他，结果结账的人却是他。

    算得相当清晰。

    江珩轻笑了下，慢条斯理问：“怎么还？”

    陆青斐站在原地没动，不紧不慢道：“我买间餐厅还你吧。”

    这样就不用担心他再买单，欠来欠去了。

    江珩唇边挂着惯例的散漫笑容：“你钱很多？”

    陆青斐说：“一般。”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倏地飘起簌簌雪花，如羽毛轻飘飘地落在绿化植上，似笼上白色轻纱。

    这场雪来得猝不及防。

    陆青斐仰头望天，雪花坠在她脸颊，洇开寒冷湿气。

    江珩看着她，修长手指勾着盖子，一下下甩合着金属打火机，火焰从喷口冒出，炽芒游弋，将雪花燃灭。

    他眼尾微微扬起，语气悠闲：“我不要餐厅。”

    陆青斐拉回思绪，对江珩说：“那我请你吃饭，地点我选，时间你定。”

    地点她选就不用担心他再买单了。

    江珩轻抬下巴，示意身后黑色轿车：“上车。”

    知道他是个行动派，陆青斐没有拒绝。

    江珩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陆青斐发觉他今天自己开的车，略感诧异。

    细小雪花，轻如柳絮，蹁跹落在挡风玻璃，未堆积成形已消融。

    “你想吃什么？”陆青斐边扣安全带，边问。

    车窗敞开，江珩的手肘往窗口搭着，单手掌方向盘，目视前方，耐心等她叩安全带。

    “鱼。”

    陆青斐歪头看他，眸子泛起一丝涟漪，顷刻又散去。

    “吃鱼的话，去滨江公园。”

    “行。”

    江珩把车窗关上，调试车内空调温度，若有所思地看了陆青斐几秒，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拿一件毯子扔给她。

    “披上。”

    陆青斐抓住腿上的毯子，布料柔软舒适，她困惑道：“我看起来很冷吗？”

    江珩：“你不知道？”

    陆青斐：“……”

    我知道，但你不应该知道。

    毛毯一股好闻气息若有似无地飘来，盈在鼻尖。

    陆青斐无甚在意他的问题，只说：“谢谢。”

    车子往滨江公园去。

    高速公路十分顺畅，轿车平稳行驶着，江珩睨一眼旁边的陆青斐，勾了唇角，笑容浅薄：

    “为什么不承认你叫明葵？”

    陆青斐脑袋靠着椅背，侧首看他，云淡风轻道：“我也没否认。”

    江珩低声一笑，笑声不大，但嘴角的弧度可谓是悦心至极。

    “确实。”

    陆青斐没搭话，她挪开视线，望着滑动的刮雨器，目光放空。

    十字路口，等绿灯时，江珩身形松散地往后一靠，偏头打量她。

    他问：“不问未婚妻了？”

    陆青斐盯着前面车子的车牌，平静道：“我有什么理由一定要问你未婚妻？”

    江珩说：“也是。”

    是什么？

    陆青斐移动视线，借着微弱的车灯打量他，男人的眼眸深邃幽黑，让人辨不清情绪。

    江珩慢悠悠地笑道：“没有人会问别人自己的事情。”

    陆青斐眼睫倏地一颤，尚未咂出更深的意思，红灯变绿灯，鸣笛声响起，车子继续行驶在黑夜里。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青铜古币和荧惑之术都证实江珩不是离珩。

    但他给她的感觉，偶尔又很像。

    陆青斐无声笑了。

    这场感性和理性的战役，似乎没有胜利者。

    滨江公园附近有间百年海鲜餐厅，小时候明宜每破一次案，陆识澜都会带她们来这里。

    陆青斐在路上提前订了间视野开阔的包厢，两人到时服务员直接领他们上去。

    窗明几净，江对岸夺目闪耀的景色一览无余，明珠塔绚丽多彩，高楼林立，霓虹灯起，光亮顺着江水远去的地方逐渐黯淡。

    陆青斐征询一次江珩意见，后者回了个随意，她就没再管他。

    江珩坐在位置上，好整以暇，姿态悠闲，仿佛连指头都不愿意动一下。

    “喜欢吃鱼？”

    陆青斐点头：“嗯。”

    江珩姿态依旧懒散，看着陆青斐的目光却带上几分审视。

    他不自觉想起脑海的画面。

    也是一个下雪天。

    只不过那时疾风暴雪，不似如今平静。

    风雪弥漫，无尽似鹅毛白雪从天际洒落，纷扬飞舞，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积雪压着梅枝，啪嗒一声，摔碎在地上。

    巨大的动静，惊扰躺在屋前走廊躺椅上浅眠的青年。

    他睁眼醒来，神色漠然，眼眸黑沉似深渊，不断散发杀意和戾气。

    周遭磅礴的灵力压迫着角落毛色缤纷多彩的仙鹤，就在仙鹤即将承受不住，五脏六腑被碾碎时，青年空白的视线内出现了一道色彩。

    女子撑着红伞从萧瑟大雪中漫步走来，日光照着她，光影线条明晰，因压低伞面，瞧不清具体模样，她的步履轻盈，红色裙摆在风雪中扬起，像流水桃花。

    流动、自由、明媚、充满生机。

    引人去追随。

    仿佛只要有她在，连死亡也是蓬勃的、美好的。

    女子迎着冷冽风雪，不疾不徐地迈近。

    她的灵魂是有光芒的。

    她所踏过之处，万物接连复苏。

    女子唤醒枯萎荒芜世界的同时，也唤醒了青年的心。

    心动和心安不断切换。

    青年手背松松搭在眼皮上，目光罕见地认真望着雪中一抹红。

    他漆黑眼瞳倒映着女子的身影，不由懒懒地笑了笑。

    风雪无法阻挡她，距离青年五步远时，女子将伞上移，缓慢地挪动，挪动…

    狂风撩起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

    江珩看不清她的模样。

    但他清晰地知晓，青年对女子的感情。

    他对她既是一见钟意，也是日久生情。

    她在他眼中非常特别。

    世上所有苦难都不该降临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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