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第312章 你把他摸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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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先帝刚登基两年,就开始动了削藩的念头,身为长兄的信王首当其冲,成为了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老身当时是信王府的教养嬷嬷,亲眼目睹了先帝逼迫信王殿下自尽的经过……”
老妪抹着浊泪,拉苏小京进入旁边的无人拐角,哽咽道来:
“信王妃自知大劫难逃,怕世子与其他王子都保不住,便赶在锦衣卫到来之前,将怀有身孕的一名叫柳眉的侍妾送出府去,这名侍妾就是你的母亲。
“王妃说,万一阖府罹难,无论如何要保住信王一脉的最后一个子嗣。于是她把世子用过的长命锁交给你母亲,为了将来能证明你的身份,王妃还将信王的亲王常服裁下一方,做成了婴儿襁褓,并亲手在襁褓内写明此事,盖了印信。然后命几名侍卫带着你母亲逃出封地,打算隐姓埋名,先把你生下来。
“没想到的是,那几名侍卫中有人起了异心,想拿了你母亲,去向先帝邀功讨赏。侍卫们发生内讧,你母亲因此而流落民间,不知去向。
“信王与王子们被杀,女眷发配岭南。老身以及一些侥幸脱身的信王府老人,无奈做了鸟兽散,各自去讨生活。但老身始终记得王妃的嘱托,一定要找到你们母子,绝不能让信王一脉就此断绝。于是老身重操旧业,在不少达官贵人家做过嬷嬷,借此打探消息。
“苍天有眼啊!老身苦苦找寻十几年,终于在前年,在京城的一家首饰店里,发现了信王妃的那枚黄金镶五色宝石长命锁。我追问来历,掌柜的说,这锁他也是从当铺收来的。老身又去问当铺,是谁当了这锁?当铺掌柜却说,这锁几易其手,他也不记得是谁当的了。
“老身思来想去,决定先凑够钱,把长命锁买下来,再慢慢追查来历。不想迟了一步,首饰店已经把锁卖出去了,又不肯透露买家身份。
“老身无奈,只好一步步艰难调查,直到半个月前,终于查出买锁的是这京城的一个破落户,他被人一激之下,打肿脸充胖子买的。老身又去找他,不料他说跟个官宦家的小厮打叶子牌,把锁给输出去了。
“又花了七八天时间,老身终于找到了你——一见你,老身就知道,你就是那个遗腹子!你长得太像柳眉了,眉毛与眼睛又活脱脱是信王殿下的翻版。
“——你母亲柳眉还在世么?手里可还留存着那张襁褓?”
苏小京呆若木鸡。
老妪说的话在他脑中嗡嗡地绕,每个字都听懂了,可连起来又仿佛天方夜谭。
他以为母亲与自己是哪个犯官家的幸存者,却万万没想到,竟与天潢贵胄扯上了关系——那可是信王!显祖皇帝的长子,先帝的兄长,镇边亲王中曾经最有权势的一位!
——可也是犯下谋反大罪,被逼自尽,抄家灭门,家眷与子孙永无翻身之日的一位!
他真的是信王的儿子?身上流的是……皇族的血?
苏小京浑身剧烈颤抖,连嘴唇都抖起来。他把两罐豆瓣酱往地面一砸,大吼一声:“——骗子!我才不信你的鬼话!”转身没命地拔腿狂奔。
老妪一边叫着,一边追他,无奈年老体衰追赶不上,只能眼睁睁看他消失在街巷尽头。
苏小京跑得心都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才停下脚步,扶着树干一阵干呕。
他脑子乱糟糟的,各种画面凌乱闪动,一忽儿是人牙子辱骂他们母子的丑恶嘴脸;一忽儿是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紧攥着长命锁的手;一忽儿是自己像货品般等人挑选时,停在他面前的一袭青色深衣——他的目光从衣摆往上,看见了一张极年轻温和的脸,心道: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俊美的小官人!这是下凡的男神仙么?
被买回去后好几天,他才如梦初醒般确认——这不是男神仙,是个又好心、又好相处的小官老爷,是他将来要侍奉一辈子的主人。
三年了啊!他跟随苏大人,吃过苦、受过罪,也享过福。苏大人从未拿他当下人看待,还教他读书习字,把他与苏小北一视同仁当成苏府管事来培养……
可是,真的是“一视同仁”么?苏小京在混乱的思绪中猛地打了个激灵,问自己——如果在苏大人眼中,他与小北是一样的,为何大人有什么紧要事、私密事都爱叫小北去做,而他却只能跑腿、守门,甚至被单独留在院子里烤羊排?
他的确不如小北行事稳重,可他对大人的忠诚与关心一点不比小北少。为何苏大人总是对他不放心——虽然嘴上没说,但他能感受得到,苏大人对他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如对苏小北。
这是为什么?
苏小京心乱如麻地往家走。进了苏府大门,他在门房里呆坐了许久。直到日落时分,厨娘差人来报说晚膳准备妥当,他才恹恹起身,准备去主屋请大人用膳。
苏晏却在此时打扮齐整,准备出门。
苏小京强迫自己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搁在一旁,问:“大人尚未用膳就要出门?什么事这么急啊?”
苏小北一边给苏晏打着伞,一边薄责道:“越发没规矩了,大人身为阁老,去哪里、做什么,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小京不喜欢小北这张说教的嘴脸,但破天荒没跟他斗嘴,又对苏晏道:“我只是关心,想为大人分忧。”
苏晏笑了笑,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放心吧。而且我的忧你也分不了,乖乖守好家就行了。”
明明语气亲昵,小京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仿佛被人当做了宠物猫狗一般——平日并没有这种感觉,可如今不一样了……不一样在哪儿呢?他一时没想明白。
“那大人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叫厨房把饭菜温上。”他不死心地追着苏晏的脚步。
苏晏脚步匆匆,似乎是他一辈子极尽所能也赶不上的速度。苏小北在身后给大人撑伞,朝他飞了无数个“闭嘴”的眼刀。
“你们先吃饭,别等我了。我今夜搞不好又要宿在文渊阁,小爷他——”苏晏忽然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转头对苏小北道,“小北驾马车送我进宫。一会儿阿追回来,你告诉他,明日没早朝,让他辰时在午门外等着接我回家。”
苏小北顺从地诺了声,请苏晏在大门口稍等,他去赶马车过来。
苏小京没有打伞,站在庭院中怔怔望着苏晏的背影,整个人从外到内都被三月微寒的春雨淋透了。
——他只是个小厮,只配为贵人端茶倒水、看门护院……一辈子的小厮!
*
苏晏坐着马车进了宫。
今日申时他才从文渊阁回来,这会儿才刚到傍晚,朱贺霖又派侍卫来传召他,想必有什么要事相商,于是他又马不停蹄地赶进宫去。
朱贺霖如今住在乾清宫。一来因为坤宁宫重建好了,就在乾清宫后面,他可以时不时过去缅怀母后,再摸摸里面新挂的花灯,聊以慰藉。二来,他不愿占据养心殿。
养心殿是景隆帝以前常住之处,殿内的一切都维持在“先帝驾崩”前的模样。朱贺霖命人照常打理着这里,一花一木、一香一墨,哪怕桌面的果盘与茶汤,都得按他父皇在世时每日准备。甚至连四时的衣物,也得按他父皇的身量,一套不能少地做好,挂在衣柜内。
——就好像先帝随时会从极乐世界返回,再坐回养心殿的龙椅上一样。
宫人们私底下都说:咱们这位新皇上孝顺归孝顺,但是不是有点太过“痴情”了。
这个“情”并非男女之情,而是父子之情。但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太过执着放不下,于许多人的眼中便有了股病态的味道,便成了所谓的“痴”,然后进一步地担心起,会不会由“痴”变为“疯”。
只有苏晏知道,朱贺霖是真的在等他父皇醒来——与他一起,每日每夜地等着、盼着。
苏晏在乾清宫的东暖阁前,遇见了侍立门外的富宝。
富宝,还有成胜,作为新帝在太子时期就陪伴左右的身边人,如今分量已经是内官里的数一数二。连依然在司礼监守着玉玺的蓝喜,与他们相比,都有了些日薄西山的气息。
富宝今年业已十六七岁,比刚认识苏晏时稳当多了,但面对苏晏时的笑容,仍与当年无异。
他躬身行礼后,说道:“苏大人可来了,小爷……皇上可等了好阵子了,小的站在这里,听里面脚步声踱来踱去,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要果脯的,似乎正变着法儿打发难熬的等待时间,就跟从前在东宫等大人来时,一模一样。”
苏晏朝他还礼:“哪儿能呢,以前皇上孩子气,现在可成熟稳重多了。”
富宝说:“那是,皇上如今越发有威严,小的都快忘记了他幼年时的模样……苏大人,你也忘记忘记?”
苏晏琢磨出了点说客的味道,笑道:“好好,以前是以前,今后是今后。”
富宝心满意足地请他进殿去。
隐隐听见脚步声,朱贺霖便立刻坐回了罗汉榻上,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呷着茶,把手里的书册慢悠悠地翻过一页。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苏晏陷入恍惚,仿佛一身金冠龙袍坐在那儿的,是年轻时的皇爷。他眨了眨眼,立刻回过神——这只是天子装束带来的错觉。
朱贺霖是朱贺霖,朱槿隚是朱槿隚,他从未把他们两人混同过。
“小爷找我?”苏晏很自如地问道。
“对,有点事想问问你,坐。”朱贺霖卷着手里书册点了点炕桌,示意他坐在罗汉榻的另一侧。
苏晏往日与他随意玩耍惯了,这两个月也适应了他的新身份,把靴子一脱,盘腿坐上榻:“什么事,你问吧。”
朱贺霖先是半歪着脑袋,仔细端详他,无喜无嗔的眼神看得苏晏有点发毛,继而拿书的手臂压在炕桌上,把上身探过去些,压着嗓子问道:“听说两年前,那个阿勒坦曾经中毒濒死,是你把他衣袍扒光了,骑在身上摸来摸去,摸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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