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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执手灵犀


顾余修嘴角弧度愈大,道:“可是上好的茶叶?”

曲烟茗摇摇头,轻抿下唇,转过身去,从怀中拿出什么,紧紧攥在手里,回转时,才在面前缓缓张开两手。玉指如削葱根的两手中,一只淡青色的香囊静静躺着,下缀烟雨色同心结,这面绣着九道棋枰共黑白棋子,那面是初初绽放的纯白茶花。

“香囊?”顾余修惊讶道,“你,当是不擅此道。”

“不擅,可以学啊。我随柔薇回了王府,长日无事,便向娘亲学了些女红之事。世间诸事,若是学了,虽不至炉火纯青,但做得差强人意也是不难。”曲烟道,颔首就要将香囊给顾余修系在腰间。

顾余修轻握她玉手,捧在眼前,细嗅香囊,问道:“这可是茶花?”

曲烟茗点头道:“那时,正是茶花初开时,我便去了方伯的茶园,摘取细嫩香浓的茶花,雪白退红很是好看,用制茶法子做成干花。可惜,茶花到底不比茉莉香气馥郁持久,需时时替换才好。这只香囊,本就淡雅。这些日子又无暇顾及,想是味道散尽。”

“茶花清淡幽雅,本非妩媚妖艳。若是熏香过浓,可是与那棋枰、茶花甚是不配。”顾余修说着,拉过曲烟茗的手覆在腰间,几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道:“烟儿送与的香囊,我自是要迫不及待佩上。”

曲烟茗脸颊顿时红了,低头仔细给他系好香囊,刚要起身,却为他环抱住、挣脱不开,娇嗔道:“昼大夫还在那里。你身子尚未痊愈,若是不安分,看他如何训斥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如今才知这话对极,换得片刻温香软玉亦是心甘情愿。”顾余修颔首轻轻吻上她额头。

曲烟茗忙抬手以一指抵住他薄唇,蹙眉看着他明眸,严肃道:“不许乱讲。你好不容易才起死回生,我不要你再有半点闪失。”顾余修脸上笑意渐淡,怔怔望着怀中的她,眸中似有水雾涌动,轻轻点头。

“哎呀呀,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哪里是清心寡欲、端庄清雅的模样。”昼安抱着盛有白芍薄片的陶罐,晃动间又掉落些些梅瓣。

曲烟茗早已羞得将脸埋在顾余修胸前。顾余修轻抚她背部,笑道:“安伯明明是嫉妒,偏不承认。我以半条性命换来佳人相伴,自是珍惜非常,还望安伯见谅。”

“你这小子,莫要忘了是我救活你的。今日我不将你抬回竹屋,留你吹夜风、听兽鸣。”

“这山谷当是风清月朗,我与烟儿恰好赏月吟诗,亦是风流。安伯不说,我还想不起来。”

昼安气得满脸通红,看着曲烟茗道:“姑娘,是看在你的手艺上才给这小子治病。你再不烹茶,我就停了修儿的药汤和针法。”

曲烟茗忙起身,执壶出汤,恭敬奉与昼安,道:“此为杜仲树叶和雄花制得的茶汤,请昼大夫品饮。”

“这,这还差不多。”昼安接过茶杯,三口细品道,“你还真是心思灵巧。往日,我只取杜仲树皮入药,不想还可做成茶,姑娘,你教我可好。”

“不过是寻常的炒茶,就是手法学起来有些难而已。昼大夫智慧非常,想来学也省力。”曲烟茗衷心道。

昼安又讨了杯茶,道:“听老僧说,姑娘你会那什么业已失传的煎茶法,何时让我开开眼界。至于茶器嘛,老僧那里有的,我取来就是。”

顾余修见曲烟茗迷惑不解的表情,解释道:“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安伯一直称师父为老僧。”

“但听差遣。”曲烟茗道,“昼大夫,茶叶除却各色煮茶之法,还可入菜。眼下余修好多,我也有闲,要好好犒劳昼大夫了。”

昼安闻言高兴得手舞足蹈,又摇落许多白芍,忽地脸色难看,重又拾起,愤愤去了药房。

曲烟茗拉拉顾余修身上薄被道:“你且在这里晒晒太阳,我去厨房烧饭。”刚要走,就为顾余修抓住手,随他力道坐下,再扑入他怀中。顾余修修长手指指指薄唇,笑而不语。

“昼大夫方才都训斥你了,还不收敛。你往日谦谦君子的样子也不见了,一副图谋不轨的嘴脸。”曲烟茗瞥了一眼药房,用力挣扎几下却是徒劳。

“不然,安伯今日便无晚饭可吃。还有,图谋不轨可不止这般。”顾余修说着,就低下头去,趁曲烟茗怔愣之时,在她娇唇上落下极轻的吻。

曲烟茗两颊红如天际艳霞,结巴道:“我……我……烧饭去……可不要……昼……大夫……停药。”言罢,逃也似地藏进厨房。顾余修望着她纤细背影,笑意满满,久久不肯收回目光。

略略平复心绪,曲烟茗才拿过清水煮沸一个半时辰的糯米,放入笼中,上火蒸制。曲烟茗包好红茶,拍松生姜、打结青葱,同香干、盐巴下入锅中清水。待旺火烧沸后,曲烟茗将锅中香干、调料转入小火锅中,炖得半刻出锅,放在碗中浸泡。

曲烟茗取洁白的百合瓣洗净,又洗好绿豆、红枣,用水涨发西米。绿豆、红枣加清水煮沸,文火焖煮近一刻,再加百合煮沸,焖至熟烂放白糖、西米。曲烟茗将锅中食材拌匀后,淋上湿生粉。手执菜刀,曲烟茗切薄荷叶成丝,以水洗过,放入锅中,搅匀后盛在碗中。

火烧残云,斜阳无限。三人围着小小竹桌,伴茶味饭香,谈笑风生。

“这百合西米糯米羹,清凉爽口、清甜酥糯,好吃得很。姑娘你不仅泡得一手好茶,还长于烧饭。修儿啊,你这可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昼安啧啧赞道。

顾余修缓慢地吃着,敌不过曲烟茗,只好让她喂饭,道:“安伯若是尝过那祁门茶干的芳香适口,岂不是要羡慕死我。安伯阅人无数,却是孑然一身,怕还是所求过高。”

“我要是碰到这姑娘,自然也如你一般舍下性命。这不是,被你小子抢了先嘛。”昼安有些悻悻道,逗得曲烟茗“扑哧”笑了。

顾余修忙将手覆在曲烟茗青色裙摆上,向昼安认真道:“安伯可莫要为老不尊,我好不容易才将烟儿追到,可不会为别人抢了去。”

“好了好了,”昼安不耐烦道,“我不过嘴馋些,你小子就这么数落我,怎么没有半点对救命之恩的感念?”

“这不是好吃好喝伺候安伯,我们可是十分诚心。”顾余修认真道。昼安辩不过他,只好安分吃饭。

隐居山中,仿佛一切都慢了许多,连时日也变得模糊起来。若非顾余修的身子一日日好起来,曲烟茗都并未意识到入山已然月余。

曲烟茗将煎茶一应用具收拾停当,交于昼安送回玄骏寺,目送他离开,还未回身,就有一双有力大手缠在腰间。顾余修将头抵在她肩窝,尽情呼吸飘袅茶香,在她耳边轻声道:“总算可起身走动,你再也跳不掉了。”

“我哪有逃啊,”曲烟茗面若桃花道,“你身子尚且虚弱,莫要乱动,小心昼大夫说你的。”

“你总是拿安伯吓唬我。可惜,此刻他已然奔下山去。”顾余修呼吸微重,在她耳后落下细密的吻,见曲烟茗瑟缩如同巢中幼鸟,不由得轻笑出声。

曲烟茗转过头来,故作恼怒,嗔道:“你也忒坏,怎似登徒子一般,哪里还是广平城中为人敬重的棋待诏。”

“那都是装的,在心爱的女子面前,没有哪个男人是正经的。”顾余修笑道,“其实,今日,我要回赠一件物什。”说着,从怀中拿出一片木梳,恭敬放在曲烟茗手中。

曲烟茗颔首看着顾余修两手覆住她纤细玉手,和手中木齿包银、錾金缀珠的木梳。木梳上,鲜红如血的小小圆珠,在银光间越发艳丽,如同刚刚摘下的红豆。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曲烟茗吟道,早已泪眼朦胧,定定看着那錾金包银红豆木梳,久久不言。

顾余修长叹一口气,道:“本来,这是我用圣上的赏赐,在广平城中寻得的,却一直无缘送出。我只好将带在身边,权且留作念想。谁知,竟至今日。”

曲烟茗问道:“我照顾你这些日子,怎从未见过?”

“我并未如四皇子那般贴身带着,而是小心收在包裹中,便是害怕伤到一丝一毫。那包裹并不起眼,你们忙着为我治伤,自是未曾注意。还好你没发现,不然,我怕是要再寻一件了。”顾余修摩挲她玉手道。

热泪掉落,恰在赤珠,映彻日光,晶莹剔透。

顾余修紧了紧环着曲烟茗的两臂,深情浓酽道:“结发同心,以梳为礼。烟儿,你,可愿收下?”

曲烟茗回首看向顾余修,泪眼中满是动容惊喜,微微思虑后,轻轻点头。顾余修嘴角扬起,尽数吻去她脸上泪痕。日光倾泻中,两人依偎无言。

许久,曲烟茗方温柔道:“若是可与君卜筑于此,种蔬植瓜,以供薪水。君画我茶,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菜饭,对弈烹茗,可乐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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