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譬如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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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深远揽骄阳,巍巍皇城立秋风,千军万马怒山河,誓死破虏不回顾。
广平城正北,宁帝手执酒杯,与桐亲王轻碰,道:“大宁安危、百姓生死,尽托桐亲王。朕在此静候捷报,等桐亲王凯旋,便以美酒洗血汗。”
“请皇兄放心,臣弟定将那北狄赶出大宁北境,令其闻风丧胆,不敢再踏入我大宁半步。”桐亲王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身后明景轩与明景瑞,也同桐亲王将空空酒杯用力摔在地上,转身上马。桐亲王一声令下,大军缓缓出发。
宁帝身后,皇后与陈贤妃不时抹泪,极为小心。她们身旁,则是相互依偎的曲烟茗和柔薇。柔薇只定定看着明景轩,后者对她爽朗一笑,颇为英俊豪迈。明景瑞见了此景,深深望了望笑靥如花的柔薇,右手摸摸胸前,不舍收回目光,勒马回转。
“柔薇,你可看到顾公子?”曲烟茗附在她耳边问道,急不可耐。
柔薇这时才回神,摇头道:“没有。大约顾公子不过寻常士卒,便泯于众人。烟茗姐姐去文苑时,我听三皇子说,顾公子编入天同军。顾公子与四皇子平日交好,又是三皇子的师傅,不会有事的。”说着,握了握曲烟茗满是汗水的手。
此时,顾余修早已随天同军出了广平城,正驾马看过长堤垂柳,神情孤落沉重。
“棋呆子,”佟山唤道,行至顾余修身侧,上下打量他道,“我才知你也来了。圣上不是很喜欢和你下棋嘛,怎么将你流放战场了?”
顾余修见是他,苦笑道:“大宁深受丹国骑兵侵扰,但凡男儿都应上马御敌。圣上为何不放我?”
“嗯嗯,”佟山很是赞赏地点点头,道,“我本以为,你不过呆子一个,知你武艺超人就已惊异。如今,你有这般无畏勇气,我佟山愈加佩服你。能与你同赴天府军前线,也是难得缘分。”
顾余修忧心道:“不想,几日之间,丹国骑兵已深入大宁几百里,竟然攻至天府军防线。真是不可思议。我们,能挡得住?”
“呆子,这不是挡不挡得住,”佟山望着北方,目光幽深道,“而是必须挡住。”
江水汤汤却风烟,高山连绵横卧天堑。桐亲王率军一路奔至江北山北,与天府军会师,立于山上远望,见林中残旗烈烈、兵戈散乱、血迹遍地,剑眉深锁,从天府将军手中拿过行军图,狠狠道:“明日,随本王痛击北狄。”
翌日,黎明未尽,东方刚刚泛起薄蓝颜色,丹国骑兵仍在山中营地熟睡。忽然,丹国营地外破空之声如雷滚过,飞天箭雨、长木大石直扑篝火军帐,一阵急似一阵,一波猛过一波。
丹国骑兵自是措手不及、混乱不堪,仍是从营地后方冲出一队,循营地两旁箭矢木石稍弱地带快速包抄偷袭的大宁骑兵。天府将军见状,立即下令撤退,率军沿山路南回。那队骑兵穷追不舍,不多时,便觉蹊跷,待要回转,却是失了方向。忽然,四围山上兵士高举火把,这队骑兵方知被引入山谷中。
乱箭飞射、劈头盖脸,丹国骑兵猝不及防,顿时自乱阵脚,无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得进退维谷、坐以待毙。山谷中兵刃碰撞、杀伐喊声才正酣,劫后余生的丹国骑兵营地却是再迎进攻。明景瑞和明景轩亲率天同军和武曲军,东西包抄、横扫纵掠,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将那营地攻下。丹国骑兵,死的死,俘的俘,不复南下三百里的猖狂。
山顶上,桐亲王勒马下望,神情冷冽问道:“山谷中的丹国骑兵精锐应是尽数歼灭。景轩那边如何?”
“回王爷,”天府将军道,“三皇子与四皇子已然拔出那前锋营地,斩杀俘虏不过几百人。”
“此役虽非奸敌数千,却是开战以来大宁首捷,可大振士气、扬我国威。”桐亲王颇为豪迈道。
朝阳明亮,碧空如洗,简陋狭小的军帐中,数位将军齐聚,兴奋地说着黎明首捷的畅快淋漓与大快人心,直到桐亲王姗姗来迟。
“众位将军辛苦,还好首战大捷,伤亡甚小,可喜可贺。如此一来,我军便可乘胜追击,将丹国残虏赶回大漠去,重重挫它锐气。”桐亲王兴奋道。
廉贞将军与武曲将军齐声应和,热火朝天地议论如何高歌猛进、势如破竹,重新收复大好江山。明景瑞却是面色深沉,丝毫无胜利的喜悦之情。
明景轩淡淡道:“今日一战,的确振奋人心,战报也已着人送往广平城。只是,现在还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此次歼灭的丹国骑兵,到底不过前锋、人数颇少,并非巴特尔手下的主力。我们乘其夜半不备、疏忽大意方偷袭得手,再引诱其精锐入得陷阱。若是正面对抗,尚不知结果如何。”
“景轩,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桐亲王起身,拍着明景轩的肩膀,笑道,“偷袭营地,你随景瑞冲锋陷阵,见识了丹国骑兵实力强弱,以为怎样?”
“丹国骑兵皆是孔武有力,与大宁将士甚是不同,速度虽快,应变却是不足,若是没了将领,便是混乱不堪。”
桐亲王点点头道:“景轩聪慧,一眼就看穿丹国骑兵外强中干。这样骑兵,纵使一时得势,到底撑不了许久,今日大战就足以使其丧失斗志。此时穷追猛打,驱赶出山地,才可迅速收回失地。你到底初上战场,对战势分析判断不足,也是难免。景瑞,你说,是不是?”
未及明景瑞答话,明景轩又道:“大将军,山地崎岖坎坷、林木茂密,易于埋伏。若我军贸然前进,怕是会中了敌人的陷阱。还是应谨慎推进、步步为营,一旦收复,就再难夺去。”其余将军闻言,少了几分方才的高兴,陷入思虑,甚至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我知你思虑担忧甚多,才赴沙场,有些畏惧正常不过。可惜,不能因你的错误判断耽搁了大军北上。兵贵神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贻误战机这等罪过,谁也承担不起。景瑞,你战场经验丰富,多劝劝他罢。”桐亲王耐心道。
明景轩再要说,却为明景瑞拦下,静听桐亲王作出乘胜追击的安排。几位将军先后领命而去,明景瑞拉着明景轩出了军帐,走得远些,方道:“四哥,且拔营上马罢。我与你同行。”
天府军清理战场后,便留在原地驻守防线。桐亲王率紫微、廉贞、武曲军和天同军,并从东西两方赶来的破军和贪狼两军,浩浩荡荡向北而去,追逐撤退的丹国骑兵,紧咬不妨。
山随平野将尽,草原依风浮荡,天高地远,本该是一派寥廓壮阔,却因着烽烟四起,而十室九空、遍地狼藉。
“丹国骑兵所过之处,皆是烧杀抢掠、片甲不留,竟然如此残忍无情。”明景轩望着被烧毁的村庄,长长叹息道。
明景瑞神色平静道:“从来征战血腥,不止是两方对垒的血流成河,百姓的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未尝不是无可奈何。身为将士,虽是生死苍茫,到底在为争得一丝生机而拼尽全力。而那些百姓,除了坐以待毙,别无他法。”
“自古以来,成败兴亡,都是帝王将相的事情,苦得从来是百姓。”顾余修勒马停在两位皇子身旁道,“四皇子常年征战沙场,知百姓疾苦、杀戮残酷,却无能为力。三皇子高居庙堂,熟稔圣贤之语,可惜鲜有机缘目睹大宁江山,仍是遗憾。”
明景轩笑道:“在宫中,顾待诏一向小心翼翼,未曾有过这般坦率又恳切的言辞。顾待诏在教我棋事时,常说要顾全大局、未雨绸缪、谋虑长远,切莫计较方寸得失。可是,如今见得饿殍满地、哀鸿遍野,百姓流离失所,我却难以不为所动。”
“我并非要三皇子铁石心肠。两位皇子还应记得,曲姑娘在经筵上煎茶时曾吟过诗句,是为千古茶诗名篇‘七碗茶诗’。而此诗,还有另外一半,其中便有这几句,‘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颠崖受辛苦。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顾余修远望阴沉苍穹,若有所思道。
“这当是饮茶时,念及茶农采摘制茶不易,颇有悲天悯人之怀。”明景轩叹道。
顾余修道:“两位皇子若能时时想得天下人的悲苦,自可知大小如何取舍。此生缥缈似蜉蝣,飞沫空依寤寐求。回首光阴知苦恨,狂风骤雨系横舟。”
“顾待诏的诗说尽乱世浮沉的彷徨无依,读来如同见陆上飞羽,不知归处。”明景轩笑意凄凉道,“如此荒凉,我也吟诵聊以驱遣心中不快罢。朝露悄生花叶畔,初逢骄日作飞烟。此身何不成悬萼,揽尽波涛笑九寰。”
看着一旁默然不语的明景瑞,明景轩浅笑道:“四弟何不相与唱和,虽是行伍之人,但到底是皇子,诗词歌赋也学了不少,可不要诓我不会。”
明景瑞似是回神,垂眸微微思虑,缓缓吟道:“金戈才陷烈焰下,铁戟重埋万里沙。唯有冰轮千岁在,还思枯骨梦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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