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当傅红雪走出窄巷时，那十七岁的小女人又在鬃角插上了那串茉莉花，站在门口，偷偷地看着傅红雪。

    她的眼神中既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甚至隐隐暗含一丝不舍。

    从来没有人无缘无故给她几十两白银！

    从来没有人对待她这样好过！

    傅红雪虽然不愿再看到她，却还是难免回头看了她一眼。

    见他走到巷口，她忽然大声道：“你打我，就表示你关心我，我知道你以后一定还会来找我的。

    她的声音更大：“我一定等着你。”

    “我一定等着你。”

    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六个宇，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此时此刻，听到身后女人的声音，傅红雪的脚步突然有了一缓。

    那个戴着茉莉花的女人，那个被他所鄙夷的女人，却在昨夜收留了他一晚。

    二人之间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傅红雪还是痛恨着昨日软弱的自己。

    少女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却反而他内心痛苦更深，甚至产生出了一丝想要迅速逃离的心思。

    然而离别时，他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她倒在地上，那种充满了痛苦、悲伤和绝望的眼色。

    他忽然好似理解她的无奈。

    她也是人。

    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不会自己愿意受到那种侮辱她这一生，岂非永远都像是处于一所摇摇欲倒的屋子甩，前面无路可进，后面也无路可退．只有等着瓦砾尘土压下来，压在她身上。

    傅红雪的手紧握，忽然开始向外走，他走得很慢，走路的姿态看来还是那么痛苦丑恶。

    可是他既然开始往外走了，就绝不会停下来。

    ……

    天龙古刹就是大天龙寺本是个香火鼎盛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忽然冷落下来的，可是关于这方面的传说却很多。

    而流传最广的一种传说是：这外貌座严的古刹，其实背地却是个淫窟，进香拜佛的美貌妇女，常常会被掳入庙里的机关密室中去，不从的就被活活打死。

    所以每到无星无月的晚上，附近就会有她们的孤魂冤鬼出现。

    自从这种流言一起，到这里来进香的人就渐渐少了。

    本来那条直达庙门的小路，早巳被落叶荒草掩没，就算是来过多次的人，走入这阴暗的树林，也很难辨认路途。

    傅红雪连一次都没有来过。

    从他现在站着的地方看去，四周都是巨大的树木，几乎完全都是一模一样的。

    正在犹豫见。落叶上已响起了阵脚步声，一个眉清目秀，清雅如鹤的僧人，踏着落时施施然而来，一身飘逸的月白僧衣上，点尘不染。

    他的年纪虽然不大，但看起来却的确是个修为高深的僧人。

    傅红雪道：“大师往何处去?”

    “从来处来，当然是往去处去。”

    僧人重眉敛目，双手合十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红雪却还是不肯放弃问路的机会，现在已没有时间容他走错路。

    “大师可知道天龙古刹往哪里走?”

    “你来迟了！”

    僧人的步履突然停下，他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直到这时，傅红雪才察觉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这是一种不正常的颜色，甚至比他的脸还要苍白。

    天色更暗了，僧人的脸色却反而愈加苍白。

    “从今日起，天下再也不会有大天龙寺了！”

    僧人笑容转而变得苦涩。

    话音落罢，他居然自顾又向前走去。

    他的步履却愈来愈慢，走出十数步后，他的身影突然一僵，便再也不动了……

    傅红雪心中突然多出一丝不祥预感，他缓步上前，来到僧人的正面，这才发现他嘴露莫名笑容，但他呼吸早已停止了。

    他死了！

    换个佛家的说法，便是他圆寂了。

    但傅红雪却从他的尸体上发现了一件事，只因他全身骨骼竟然处处寸断，脏腑破裂，

    “化骨绵掌！”

    傅红雪面色凝重，显然已经看出了年轻僧人的死因。

    绵掌这门武功看似简单，比如武当绵掌，但前面加上化骨二字就不简单了。

    只因这种掌力不但阴毒可怕，而且非常难练，练成之后，一掌打在人身上，被打得人浑如不觉，可是两个时辰后掌力发作，全身骨头就会变得其软如绵，就算神仙也万万救不活，比起XZ密寺的“大手印“都要厉害得多。

    而这门武功初次现身，据说还是在是十八年前的江南，当初雄霸江南的十二飞鹏帮就有人死于此功之下。

    随着那人突然在武林中离奇消失，这门武功逐渐知道人便更少了。

    但他是魔教大公主花白凤的养子，所以他很清楚这一点。

    那个人来了！

    而且是先他一步而来！

    傅红雪的脚步突然加快。

    与此同时，就在这时，西方忽然有钟声响起。

    只有古刹的千年铜钟才能敲得出如此清脆响亮的钟声。

    但古刹中若只有一个疯和尚，那么敲钟的人又会是谁?

    钟声停了，余韵犹在。傅红雪已到了天龙古刹的大门外。

    暗灰色的古老建筑虽已陈旧，却仍可依稀想见昔日的庄严宏大。

    院子里一座巨大的千斤鼎上铜绿斑斑，石阶上也长满青苔，虽然显得有些凄凉冷清，可是雄伟的大殿仍然屹立如山，廊间的庭柱也壮如虎腰。

    大殿内看似寂静无比，并无外人造访的迹象。

    突然间，大殿内突然传来“嗤”的一声响。

    傅红雪神色凝重，紧紧盯着大殿，很快就见有一道惊虹厉电殷的刀光飞舞闪动。

    刀光过处，那粗如虎腰的庭柱立刻被砍断，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岳般屹立的大殿突然开始摇动。

    他起头，立刻又发现殿上那巨大的梁木已往下倾斜。

    那飞舞的刀光绕着大殿闪过，这屹立千年的古刹竟然在那道刀光下开始将要倒塌！

    那究竟是柄什么样的刀?

    竟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傅红雪紧紧握着他的刀。

    他的刀本可算是天下无双的利器，可也绝没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傅红雪忽然想起三日前，小树林所遭遇的刀光。

    “莫非是那苗天王的刀？”

    傅红雪似是已经明白了什么，他的脚步开始加快。

    “轰”的声震动，大殿已倒塌了一角。

    但傅红雪的脚步却并无因此停下，山可崩，地可裂，有些人却永远不会停下。

    突然间，只听后殿传来熟悉的声音：“苗天王，你的刀固然不错，但也不过是技止此耳！”

    后殿内也有人在喘息：“废话少说，鹿死谁手眼下还未可知！”

    “哦，是吗？”

    后殿内那熟悉的声音好似在笑。

    是他！

    慕容复！

    傅红雪已认出了他。

    只是他为何要与苗天王交手？

    傅红雪的心中不由多出一个疑问。

    他的脚步开始加快，快步朝着后殿走去。

    又是天崩地裂般一声震动，大殿的中央已塌落了下来。

    瓦砾碎木，急箭般打在他背后。

    二人交手的余波，堪称恐怖至极，就连这千年古刹竟也要轰然倒塌。

    他没有回头，他甚至连眼脑都没有眨一眨。

    这不但要有惊人的镇定之力，还得要有绝对处变不惊的勇气，就因为他能镇定，就因为他有勇气，所以他才能练就那堪称奇迹的刀法。

    ……

    后院中清雅幽静，却还是看不见人影，一片青翠的桑木林中，有人曼声轻歌，歌曲温柔委婉，令人黯然销魂。

    林中有三间明轩，门窗都是敞开着的。

    走进树林，就可以看见一个天神般的巨人，他稳稳坐在一张胡木床上，披头乱发，用一根金带束住，身上披着件镂金的坎肩，腰下却系着条虎皮战裙，一双豹眼炯炯有光，一身古铜色皮肤也在闪闪生光，看来就象太古洪荒时开天辟地的巨人，又象是波斯神话中不败的战神。

    四个轻衫高譬的女人，环伺在他的身旁，一个手捧金杯，坐在他膝上，一个为他梳头，一个为他脱靴，还有一个正远远地坐在留下，曼声低唱。

    她们正是那天和倪慧同乘一辆板车而来的，她们虽然都已不再年轻，却别有一种成熟的妇人风韵。

    但眼下她们的表情却很古怪，眼神中好似残杂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而那宛若天神般的巨人，眼神中却似夹杂着不知名的恐惧。

    傅红雪本能察觉了这一切，但他手中始终紧握着那把漆黑的刀。

    巨人的也会恐惧？

    这本身就是一种奇怪的事情。

    因为就在屋角，在那燃着一炉香，矮几上摆着柄刀，刀柄长一尺三寸，刀锋长七尺九寸，华丽的鳖鱼皮刀鞘上，缀满了耀眼的珠宝。

    这柄刀就及天王斩鬼刀！

    这个人就是苗天王！

    这样的人，这样的刀，又怎会恐惧!

    毕竟力能摧殿堂、腰斩奔马的刀，本只有在神话中才能寻到的人和刀，又怎会恐惧！

    但眼下巨人的确是在恐惧，他在恐惧什么，莫非是在怕哪个人？

    但适才明明二人还在交手……

    傅红雪心中又诞生一个疑问。

    捧着金杯的女人不停地往杯中倒酒，自己倒，自己喝。

    窗下的女人歌声忽然停顿，大声道“他们不敢说，我敢说……”

    她的歌声清悦优美，可是，现在说话的声音却已因悲愤而嘶哑：“因为他根本并不是苗天王，而所谓的苗天王他其实就不是个男人，却拼命幻想自已是个能同时让四个老婆满足的大丈夫，他只有三尺八寸，却拼命幻想自己是今天神般的巨人，他做这种事，只因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

    一个人越缺什么，就会会炫耀什么。

    捧着金杯的女人忽然拍手大笑“好，骂得好，骂得好极了。”

    傅红雪突然道：“那他与谁在交手？”

    窗下的女人忽然笑了，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开口道：“那是一个比你还要英俊的白衣公子，他一现身就逼得那个疯子抱头鼠窜，而我们才能获得真正自由！”

    傅红雪闻言默默地转过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他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听。

    只因他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只要有那些“很要脸”的男人存在，就一定会有她们这些“不要脸”的女人。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戴着莱莉花的女孩子，她们都是样的，一样被摧残，被蹂躏。

    只是两者唯一的区别是，有的人生下来就没得选，而有的人却……

    道理这种东西，如果说多了，就显得空洞乏味。

    傅红雪并不是一个喜欢说教的人，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苗天王，以及那个人，尽快询问处当日真正的情况。

    地上有新近断落的技叶，是被刀锋削断的，是天王斩鬼刀的刀。

    他沿着这些痕迹追了上去。

    现在他已明白，燕南飞为什么一定要杀公子羽。

    他们要杀的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这个人历代表的那种罪恶和暴力。

    ……

    穿过桑林，走出后院。

    傅红雪却在废墟中发现一个人影，他竟是个畸形的蛛儒，脚下踩着半截高低不一竹竿，手里挥舞着柄九尺长的刀。

    天王斩鬼刀。

    傅红雪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刀，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江湖传闻中赫赫有名的苗天王，竟然会是这般摸样。

    难怪他会如此扭曲。

    因为扭曲的人，才会有扭曲的的愿望。

    他的咽喉处多出一个红点，鲜红的血液正在从中缓缓流出，他拼命地用手想要堵住这个伤口。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伱……”

    好似是察觉了傅红雪的接近，这个频临死亡的侏儒忽然笑了，拼命最后的力气道：“你……会……比我……”

    话还未说完，他已气绝。

    他的话虽然没说完，但傅红雪却明白他的意思。

    看着惨死的他，同为用刀高手的他，很快就明白他的死因。

    天王斩鬼刀太长，一寸长．一寸强，可是刀锋只能及远，等到对方抢攻进来时，就无法自救。

    只是看穿这个弱点，并不代表能够轻松击败他。

    不久前轰然倒塌的大殿，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傅红雪绕过他的尸体，继续向前，他现在越来越想搞清楚这藏在背后的一切了。

    这从中到底有多少阴谋，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

    很快没用多久，傅红雪的身影便停在了一片竹林外。

    只因前面多出了两个人。

    而这两个人他都很熟悉。

    PS：明月卷很快就完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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