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川是被一声犬吠惊醒的。

说是惊醒，但其实只是意识醒了，睡梦中断，眼睛忽然睁开，只见到一个陌生的屋顶，身边似乎有一只狗在疯狂伸舌头喘气，但是他都看不到，不知道他躺了多久，这时候整个身子还都没反应过来，他只能像个木头人那样躺着，不能动弹。

他睁着眼睛，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这是还活着吗？那风沙究竟是不是真实的？那是有谁救了自己吗？难道是驻守的士兵们？

不过这个环境，看起来又和他们军营不是很像，生活气息实在太重了。

但从这个目光所及之处的屋顶和四面墙壁的上部看来，这里干干净净的，很是清爽。屋子里还有淡淡的香味没有散尽，闻起来有点像安神香的味道。他不确定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只知道外面的天气应该还不错，阳光映照在墙壁上，屋子里还很温暖  。

燕临川感觉自己昏沉之中倒是睡了无比踏实的一觉，本来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加上他心思重，就算睡着了也总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占据，一直没睡过什么好觉。

“哎……”好半晌，他才缓过来一些，喉咙上下动了动，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汪！”

燕临川：？？？

这回听清了，他身边真的是有狗？！

只听边上有一只狗似乎是从趴在那里变成站起身来，爪子在地上发出一阵哒哒的声响，听声音是条大狗，大概是听到床上躺着的人终于醒了，它十分激动地在边上转起了圈。但是燕临川现在只能叹气，不能回应他什么，也不能立刻坐起来。于是这狗又有点低落，在边上小声呜咽了两声，有那么点委屈。

燕临川努力动了动脖子，终于堪堪能偏过一点头，大狗听见了动静，立马前腿一抬，搭在床边，一张大狼狗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它吐着舌头歪着头，一人一狗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

你不会是我的救命恩狗吧。燕临川眨了眨眼，看着它。

“汪！”大狼狗晃了晃尾巴，看起来有点开心，大约是守着他太久了，有点无聊，拿头蹭了蹭他的胳膊，蹭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并不能动以后，又乖乖的站在床边看着他。

燕临川感觉自己都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你为什么不起来带我玩？

站久了肯定有点累，大狼狗见燕临川坚决没有带它玩的意思，也不闹他，两个爪子就从床沿上拿下来，在床边上蹲坐着，就这样，视线也还舍不得从人身上移开，仰头盯着燕临川看。

就在这时候，屋外又传来了一声响动，听起来像是有人来了，只听大狼狗又欢快的叫了两声，撒腿跑出去了……

大约是主人回来了吧？燕临川这样想着，听见外面有人低语，声音很小，隔着屋门，听的不是很清楚，又听那狗唤了几声，有人低低笑了几声，一人一狗便往屋子这边走来，脚步声渐近，燕临川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在这脚步声中莫名产生了一丝紧张的感觉。

半掩的屋门被来人打开，狼狗率先冲了进来，轻车熟路的又搭在床沿上盯着燕临川看，一张狗脸把燕临川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直到来人行至跟前，狼狗被挥退下去，燕临川的视线里才重新出现了一袭白衣和那似曾相识的及腰白发。

有淡淡清香拂过，像是太阳的味道，干干净净的，又很久违。叫人莫名怀念起兰园的午后，大婶们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把毯子都拿到院子里去，那时候兰园最为热闹，兰花四散，闲来无事的人都凑过去一起晒太阳，有好几回叶青瑛也被拉去了，说是多晒晒太阳有利于恢复身体，每当这个时候年轻的琴师就又无奈又会任由她们拉着去。

……

燕临川整个人不能更僵硬，只是他看不见这个人的脸，他一时屏住了呼吸，等着来人说话，就好像在等一个处刑的圣旨，就能让他知道究竟是不是那个人。

某种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好像很久，来人看到他醒了，似乎也有点意外，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会儿，终于开口了，“你醒啦？”

闻言，燕临川闭了闭眼，他偏过头，面朝屋顶，看也不看对方的方向，过了半晌，他才好不容易找到自己许久不用的声音，道：“……叶青瑛。”

短短三个字，从沙哑的嗓子里挤出来，听着都格外难受，感觉连着名字都被撕裂了一样。

叶青瑛面色平静，甚至还应答了一声，非常坦然，“嗯，燕将军。”

其实二人相见，却又不算是好久不见，街头巷尾的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只不过都相互在暗中，彼此也默契不说。此时才真正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却也是各怀心思，早也不是当初那番相处了。

燕临川睁开眼，看向叶青瑛的时候，对方就低着头看着他。现在的叶青瑛样貌一点也没变，只是身上的气质让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以前的琴师行事低调，说话的时候也淡淡的，像一阵清风，现在的叶青瑛看起来虽然还是那样，但是他骨子里那点张狂也并不多加掩饰，燕临川有时候不禁想，只不过是把琴换成了刀，竟然会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变化，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也都是叶青瑛。

要怪也只能怪他没有想到一个杀手也能有那么好的琴艺。

叶青瑛似乎认定了现在不能说也不能动，因此说起话来也不顾什么委婉，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对燕临川说：“将军是不是很恨我，虽然我对你们朝中的事情有所耳闻，但是归根结底，我也算是帮了他们一把，否则将军威风凛凛，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你恨我吧？”

燕临川移开了视线，看起来并不屑于和他讨论此类的问题。

叶青瑛本来也没指望他回答什么，于是接着说，“恨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其实不知道有多少人恨我，我就是想说我也都习惯了，为了活着嘛。不过……将军现在也只能看看而已，与其恨我不如好好养伤，您这样恐怕是杀不了我。等你伤好之前我都不走，咱俩再光明正大交一次手吧，上次没和将军分出个胜负，实感遗憾。”

实感遗憾？燕临川想，实感看不懂你。

叶青瑛说完，便把刀放在门边竖着，狼狗跟着他身后，嗅嗅那刀，然后晃着尾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带回的东西一一放好，然后又到屋外去，生了火，叮叮当当半天，煮上了什么东西，燕临川睁着眼躺在床上，有些魂游似的把这些动静都听在耳朵里。

没过一会儿，屋外飘进来一阵浓浓的药味，原来叶青瑛刚刚是熬药去了。

这场景倒叫人想起之前叶青瑛被燕临川捡回兰园的时候，只不过这个时候一切都反了过来。连带人心都反了。

想到兰园，燕临川心里叹了一口气，想当初啊……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到底是重伤刚醒，体力不支，在这药味之中，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竟然也很好。燕临川觉得自己有可能被气狠了，所以睡着的时候格外心无旁骛，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似乎见有橘色的火光摇曳，屋子里有点昏暗，可能是已经到晚上了。

他还没有完全醒来，只听边上偶尔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

有人在边上低声训斥着什么。

“你能不能乖一点？是不是看不见有人在睡觉，上蹿下跳的非要把人吵醒？”

回应他的是一阵很不甘心的呜咽。

“好吧，那你吵吧，我跟你说好，床上这个大哥会杀狗的，你到时狗命不保我也救不了你了。”

神奇的是那狗真的不一声不吭了。

燕临川：你们平常都在交流些什么东西？

接着那人又出去了，听起来又在捣鼓他那个药炉，不过一会儿，屋门又是一阵轻响，燕临川清醒过来，睁开眼时，正巧看见叶青瑛端着药碗进来。

“醒了正好，正准备叫你喝药呢。”叶青瑛走到床边，先把碗放在边上，接着道，“你自己能喝吗？”

没等燕临川回答，他又自顾自飞快下了判断，“应该是不能吧。”

燕临川：……

燕临川四肢没有伤到，只是昏迷了一阵，但毕竟也是生死一线过来的人，现在手脚颇为僵硬，不太利索，还要足够休息一阵才能回到以前的那种状态。

叶青瑛是真情实感的发问，问完又懒得等他纠结半天再来回答，所以自己直接跳过问题，过来帮他。

他头发散着，拂在身侧，凑过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药味，毕竟是练武之人，看起来瘦，力气一点也不弱，轻松就把燕临川扶了起来，又给他背后加了个被褥靠着，燕临川坐的端端正正，他尝试着去拿碗，最后胳膊垂在身侧，只有手指挣扎着动弹了两下，燕临川皱了皱眉毛，只觉得四肢酸麻发痛，一时半会都缓不过来。

叶青瑛没管那么多，他端起拿碗，用手试了下温度，然后凑到燕临川嘴边，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不自觉带着一点点轻柔的味道，似乎有点担心燕临川不愿意喝药，“先喝药吧，小心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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