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马上又释然了，咱山东老爷们，吐口唾沫是个钉，说出去的话哪能反悔？

    “嫚儿，你想不想留在这，要是不想，咱就把钱给人家退了，别委屈了自己。”当妈的心疼闺女，王蓝氏拉着王月娥的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没法子，谁让咱们穷呢！

    穷，就得卖儿卖女！

    要不都得扎脖梗饿死！

    “娘您别操心我，我在哪还不是活？”王月娥提起袖子帮她擦擦眼泪，“咱家闯关东的也不老少，我舅姥爷、我叔祖太爷、还有我三姑舅……”

    “要是当年你太爷爷狠下一条心，咱们现在也在关东山里扎根落脚了，还用得着拎着棍子讨饭，干这羞煞先人的事？”

    老王头后悔不迭！

    瞧瞧人家，房子、地、牲口……

    来得早的不都置上了！

    老一辈就是没正事！

    “爷那我就在这扎根了，咱家也算闯过来了……”王月娥噗嗤一笑，嗓音却有些哽咽。

    “我看老张那人也不错，五大三粗的，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他们一家子指定能对你好。”

    事到如今，王蓝氏只能给女儿吃宽心丸，还能咋整？谁知道讨饭要讨到什么时候！

    关东山这么老大，万一哪天找不到人家困在山里，被狼虫虎豹给啃了，倒不如……

    再说月娥还有三个哥哥都没娶上媳妇呢！

    拿着这些钱，正好能帮哥仨把婚事办了，反正苦也就苦她一个人，成全三个哥哥和这一大家子……

    唉！

    我这可怜的嫚儿啊！

    夜色静悄悄的，王家人都躺在炕上，一个个心事重重，谁也没睡着。

    而此时孙建平还在和老猫“决斗”！

    “叔，为啥年年都有来咱们这讨饭的山东人呢？”孙建平把老猫按住，老猫也不叫，挣着脖子，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去咬他。

    “还不是关里人多灾也大，不来这讨饭，就得活活饿死。”老曹心绪也是如潮水般翻腾，没了睡意，“伱就说我们老曹家，当初因为啥下关东呢，还不是因为连旱三年，地里连根毛都没有，我们家老祖宗一看不行了，赶紧的往关东尥吧！”

    “连旱三年，是丁戊奇荒？”孙建平想起姥爷似乎也跟他讲过这段历史，试探着问了一句。

    “老一辈就说是光绪皇帝登基那年，那家伙旱得地里都冒烟了，我们老曹家一百多口，挑着挑子，当时我祖太爷才多大，坐在筐里，让老人一步步给挑到这边，来得晚了地都分没了，还是人家蒙古王爷可怜咱们，把这的岗子地核算成两方大荒地，放给咱们，一方地是四十垧，折价每年给租子六百文钱，有时候荒年欠了租子交不上，人家王爷也就给抹了……”

    怪不得这边的人家和草原那边的人关系特别好！

    合着还有这段故事！

    “那李大善人……”

    “李大善人是后来才来的，说是以前搁农安那边开宝局赢了不少，人家输红眼了要杀他，他麻溜的携家带口躲进咱们这，从咱家老辈手里把地都高价买了，又雇人修土围子，老辈把地卖了后又去山里开荒，要不咱屯子哪来好几百垧地？”

    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张叔……”

    “他们老张家和咱们老曹家都是家落，他们家老祖宗有个闺女嫁给咱们老曹家，就是我太奶……当时带着他们一起过来的……”

    孙建平觉得，光这些人闯关东的历史，都足以写上厚厚的几本书了！

    老猫龇牙咧嘴，趁他不注意，一个猛子翻身挣脱他的魔爪，咬在他手腕上，疼得孙建平一呲牙！

    “臭猫！”

    老曹心里也画魂，万一人家老王家反悔咋办？

    “叔，说起保媒我想起个事，你说罗世红那人咋样？”

    “那还有的说了，人家是干啥的，正经的国家干部，吃皇粮的！”老曹虽然挂着副队长的名头，但终究不过是不入编的老社员，在罗世红面前总觉得低人一等！

    “你觉得……”

    孙建平抓起小猫崽作为猫质，抵挡住老猫的进攻，向老曹提个了建议，老曹一听，脑子里不停盘算着这件事的利害得失，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明天再说吧！”

    这一夜老曹睡得也不安稳，一大早晨红着眼睛坐起来，嘟囔一句昨晚梦到我太奶了。

    “要不等会我去公社看看买点烧纸，给祖太奶他老人家送点过去？”

    “嗯，等会看看再说！”老头打着哈欠下了地，和孙建平一前一后进了队部。

    老王头正抡着大扫帚扫院子，队部的烟囱冒出袅袅青烟，屋子里，王蓝氏等几个妇女正聚在锅边，数着米粒子下锅，正在做早饭呢！

    “妹子你过来一下！”

    刘桂英来得比谁都早，冲王月娥招招手，提着水筲钻进牛棚，不一会每人提着一水筲牛奶走出来，王月娥小脸通红，嘴角挂着笑，小声嘀咕一句，“桂英姐，你们这真好，还能喝牛奶呢！”

    “那可不，这是建平哥他们花三千多块钱买回来的大奶牛！”

    “三千？”

    王月娥眼睛瞪得大大的！

    在他们老家，一家有一百块钱存款就算是富裕户了，可没想到人家这个村子，买两头奶牛就花了三千块！

    三千块！

    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杜尔基公社很穷，但和七十年代的胶东农村对比，那还算是富裕地区了！

    “来尝尝！”

    刘桂英看锅里的牛奶熬得差不多了，捞出奶皮子，舀了一水舀子牛奶递给她，王月娥接过来，没有自己喝，而是倒进搪瓷缸里，先给正在扫院子的爷爷送过去。

    “爷，你喝牛奶！”

    老王头扫院子累出一身汗，这也是他唯一能给二马架的一点“补偿”。

    “嫚儿，哪来的牛奶？”

    老王头也只在电影上看过外国人喝牛奶，眼下看着搪瓷缸里这些白花花的东西，也是有些眼晕。

    说实话他活了六十多岁，还不知道牛奶究竟是个啥滋味呢！

    “爷你不知道，人家这队可有钱了，两头大奶牛，花了三千块钱！刚才桂英姐领我挤的牛奶，爷你快尝尝！”

    “艾玛三千块，真是不敢想……我尝尝！”

    老王头接过茶缸子抿了一口，眯起眼睛慢慢回味牛奶的味道。

    “爷是啥味？”

    “有点腥，有点香，挺好喝，嫚儿你尝尝！”

    老头咧嘴笑起来，想不到我这个糟老头子，老了老了还有这份口福，喝上电影里外国人喝的牛奶了！

    这辈子真不白活！

    “我给我大和我娘尝尝去！”

    看到他们一大家子分尝一饭缸牛奶，老曹眼眶有些湿润，都是苦命的穷哥们啊！

    孙建平本以为二马架这边就已经够穷的了，可是看到老王家一大家子之后，他才认识到自己的见识实在有些浅薄了！

    穷，在当下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普遍现象！

    没有最穷，只有更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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