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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人皮牡丹


翻滚的铁锅内,红色的汁水中,似还有什么白物翻滚,徐有功正要上前,听到后侧传来脚步声,是元理他们抵达。他们和徐有功前后脚,也是一路看着死人,一路走来。

元理的脸色惨白,显然是也呕吐过,周兴倪秋霄归骅倒面色如常,林如海则进来后就四处观察。

唯一相同的是——众人都沉默。

沉默之中,徐有功又要走过去,却不想被元理喊住:“徐有功!你看那是什么!”

大喊着的元理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走过去后,他便拿起最靠近他的铁器,随后,脸上流露出复杂,还有兴奋。

“是洛阳东婆的武器!我说什么来着!”元理把那一对闪闪发光的铁爪举起来对徐有功道——

“这尺寸,是洛阳的那双利爪!”

徐有功本就被这里的一切打击的有些大,回神,看着那利器,却是忽然惨白着一张脸,让元理别动。

“放下去!”接着环顾四周,又说:“所有人,都别动!”

徐有功的脑子里太多思绪,

他有些混乱,他不能确认,这里会不会发生在汝阳被陷害的案子。

就是周兴再来抓他一次。

周兴没反应过来,倪秋低头咳嗽掩盖了一下戏弄的笑意,霄归骅则走过去道:“快放下。”

“怎么了……我看一下都不行……”

元理拿着那副利爪不明所以,还以为徐有功小气。

不想徐有功过去,直接把那利爪夺过来,元理皱眉中,徐有功看了又看后……举起来,想要丢到旁侧融铁的水锅中!

丢进去,才是最好的办法!

那瞬间,他是这么想,然而——

“徐有功你疯了!”

元理一把抓住,拿回来:“这个东西设计的很巧妙,你让我研究研究!”顿了顿又说:“这也是物证啊!”

“是谁的物证,可说不准!”徐有功从一堆思绪里杀出一条血路:“这东西在你手里,他们也许会诬陷,你就是东婆!”

一句话,让元理愣了,接着,一句“老天爷呀”,就把手里的铁爪就直接丢去锅内!

却不等铁爪落入锅中翻滚,林如海又抓住。

林如海已经走完了一圈,他似乎在寻找什么,没有找到,直接用铁爪拿起棍子插到锅子里,搅拌,还是在打捞什么。

徐有功起初没看他,因为,就在这时,后头传来了周兴的声音:“咳咳,那个长吏死了啊,怪可惜的,我还想揍他一顿呢……敢关老子……”

说这话,打断徐有功的思绪,但下一秒,后侧林如海发出一声惨痛大叫——

“啊!啊!啊!”

伴随林如海的颤声惨叫,众人回头,眼见那锅中——

翻滚出婴儿的骨架!

头骨,琵琶肋巴骨……还有小小的手……

距离最近铁锅最近的徐有功看了一眼,再次敌不住,再次呕吐。

林如海则不知是在悲痛谁,直接从开始的尖声痛哭到嚎啕大哭,这让旁侧的元理也是目露愤然……

他不知这些婴儿为何在这!但是——

“不可饶恕!这些人!绝不可饶恕!”

“我一定要查到他们!”

虽然不知道林如海哭得谁,但不管哭得谁!这都太不可饶恕了!

只是,徐有功已没什么可以吐了,干呕了一会儿才是一步步走到锅边,他再次看了一眼,然后回头看远处——

远处,一口口的铁锅就像是一张张他在暗夜里看到的巨口。

徐有功遥望着看不见尽头的锅,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彻底击垮!

他突然快步得走了出去。

霄归骅快步跟上去,“二哥你去哪?”

山庄内,乱石嶙峋,景色单调,但可藏人处众多,徐有功知道崔玄在,可跟山坡头一样,任凭他怎么喊,无人应答,直到徐有功抽出剑横在脖颈……

鲜血从脖颈落下来时,崔玄终于从后侧走出来,无奈的摊手:“我要不出来,你真自刎吗?徐有功,你别太过分了啊……每次都是这一招可就不新鲜了。”

徐有功却把剑横向崔玄,崔玄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抽剑应对。

徐有功竟跟他打。

徐有功会武,但对上将来说,还是差了许多,他两三招就被打落了剑,并且打落得剑还被崔玄拿走。

“呼呼~”吹了吹剑上的泥灰,崔玄没打算还给他,“小孩子用剑太危险,我在你身边,你也用不上。”再顿了顿收剑后,幽幽道:“要我说,我也不用躲躲藏藏了……”边说,边往里头看,“反正该来的都来了。”

崔玄的话别有深意,可徐有功眼里只有——

案子!

现下谁来了都不好使,最终受谁指使,把幕后指使抓起来,把他没破完的汝阳案结束,才是最重要!

“告诉我,武……天后陛下,对这一切了如指掌,是么。”

徐有功盯着崔玄,生怕崔玄撒谎。

崔玄被盯得心虚,不敢被看,咳嗽转头说:“这个我哪儿知道。”

“你知道!”徐有功往他的方向走,没有利剑,可是气势逼人:“天后陛下派你来时保护我还是监视我不要破坏了她的棋局?”

“你说的我不懂,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崔玄有些慌,这个傻子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徐有功继续往前,一直到崔玄后背都抵在山石上。

“那就说点懂的,这一切明明陛下都知道,可她明知道,却还是要对方完成一切!她故意让他们走完谋反的路,这样才能一网打尽!不留情面!

“是!也!不是!”

徐有功手中无剑,可他整个人气势如虹,宛若一把剑。

崔玄无话,只觉得面前,正气逼人。

“她不能早早遏制,因为这样,斩草不除根!”

徐有功一句句说。

“她也不会提前收网,因为这样,她无法收网!”

徐有功说到这里终于停顿,崔玄咽了咽唾沫,说:“就你说的这个,我真不知道。对不住啊……”

悄悄地侧身要走。

徐有功奚弄冷笑:“不,你知道!我无所谓你的知道!我只是告诉你,我已经全部知道——

“我知道谋逆的王爷党派为了谋逆敛财收地,就是她说的,为了拒绝农书!可是她!也不是无辜!

“她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为了一网打尽任由他们作恶多端而不加以阻挠,反而是让你来盯着我去一点点的把他们的线索抓出来!收集证据!

“可笑,我一直以为是谋逆党找我,为了让我收尾,如今看……天后陛下也不过时一丘之貉!更也许,她是为了抓了那些拒绝农书的人,故意让事情不断恶化!才可以顺利推行农书!

“总之,你们!根本!没有区别!”

最后一句说完,徐有功几乎跟崔玄贴着鼻子。

他脸色惨白中带着病态的红晕,追出来的霄归骅只觉得热血上头,“二哥……二哥……”

但是徐有功根本像是一头倔驴,犟牛,纹丝不动。

“放,放放肆!”崔玄在霄归骅过来才回过神,怒道:“徐有功!你以为你是谁,胆敢枉议朝政!天子的决策,天后的决策,岂容你质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有功却又笑起来。

他自小,或者是自出生便是谨言慎行!他克己复礼!他从没有失态,从来没有大笑过,可这一刻,他笑的大声,却又是那么的无力,他转着圈笑,最后笑得眼泪都冒出来,指着山后——

“天子!是百姓的天子,天后!是百姓的天后,若不为百姓考虑,谁认他们做天子!天后!”

“放肆!”除了放肆,崔玄似乎找不到别的话说,“你!你别找死!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天子那是天选之子……”

徐有功冷冷道:“可历朝历代被杀的天选之子也不少!天选的子,不利于天下苍生,就该论罪!”

“徐有功!你别胡言乱语!徐有功你疯了!”崔玄只能找到这个答案,徐有功则忽然不笑了,他转身又恢复冷淡道:“转达天后陛下,无需保护徐某,徐某接下来要做的一切事情……”

他想要说,以后的事与天后无关?

不可能。

他做的事一定是要上报的……

他还是身在这个朝廷里……他只要在这里,就需要上报。

想到这,一种深深的无力像是枷锁锁住了徐有功。

难道天下所有人,都不过只是皇权的棋子?

皇权要保留的,办不了;皇权弃用的,保不住!

她武则天要做的……他徐有功管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

徐有功后退两步,再次耸肩大笑起来,他那张鬼爪大手捂住脸,眼泪落入指缝,看的崔玄浑身发毛,“你……一直笑什么啊……我都起毛了。”

他搓着胳膊,徐有功则放下胳膊,连带垂下头。

初晨的日光照在他身上,明明是盛夏酷暑,他却感觉不到一丁点温暖。

所有报效国家的心,顷刻抽离,只剩下对皇权无边的失望和绝望将他淹没……

他知道的,所有案件,武则天必是清清楚楚。

她等待不是一网打尽,还有……那些田产,铺面,还有……铁器。

皇权的巨兽最终会吞没一切利益。

可笑,徐有功在这一刻才终于得以窥见真相。

可那又怎样?

徐有功觉得喘不过气,似有利爪横空穿过洛州汝川和洛阳,横空扼住他的喉,那张曾经披在罪犯身上的白皮也锁住他。

他喉咙猩甜,可竟不想挣扎,任由其扼杀。

扼杀的不仅仅是他,更是过去的自己。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他自勉此句,勤勤恳恳,小心谨慎地砥砺自己,没有丝毫疏忽懈怠。

他熟读律法,走访拜寻,破案断案,终日苦思冥想如何让犯人洗心革面,可是他所追随的人如果是错的……他会彻底失去方向。

徐有功嘴边划过一丝热流,眼前昏黑,感觉身体不断下坠,直到——

“二哥,二哥……”霄归骅的声想要把他拉回,可他并不想要睁开眼看世界,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割肉一般的痛那股子痛钻心噬骨。

崔玄在旁侧早就吓傻了。

倪秋在里侧,眼看林如海嚎啕大哭,走出来,正逢徐有功倒下,快步上前……

-

同景,长安。

李治难得不在皇城的地下室,而是在长安一处偏僻的别院中。

他的面前,跪着得正是徐有功一直怀疑的申州刺史——

李素节。

太师椅上的李治盖着很大的斗篷,看不见脸,却可以好好端望李素节,“过了昨日便是十七了,廉儿的个头又长高了。”

李素节叩首,“儿臣血肉,都拜父皇所赐。”

李治淡淡道:“今日,不谈君臣,你不必如此谨慎,廉儿起来,你排行老四,却是最得朕心。可知晓?”

李素节起身回道:“儿臣知晓,儿臣一直感谢父皇暗中扶持,也乐于见到父皇为儿臣欢心,儿臣……会努力做得更好!”

李治眼眸低垂,他有些想咳嗽,压下去,道:“你可知道你名字的由来?”

李素节道:“儿臣本名李廉,是父皇取得,廉洁,廉明……后赐字素节。是父皇看儿臣一向素雅,节俭。”

李治慈父一般的口吻:“说少咯,身为大唐子臣,还要廉政、廉能,对你,可是寄予厚望……”

其实不然……是廉价。

李素节是聪明好学,也懂藏拙,如同李治当年在一众儿臣中那样,所有皇子都在争宠,只有他默默无闻,所以才厚积薄发,一朝上位。

但区别在于,李治有一位好母亲,固然不得李世民的宠,可他毕竟是正统嫡出。

李素节不同,他母亲是萧淑妃,他的位份,不管是封雍州牧、雍王,还是迁岐州刺史、郇王,都是迫于母萧淑妃萧家的压力……母家不行,儿子自然也不行。

李治又问,“代任申州刺史有段时日,可吃力?”

“儿臣一切安好,请父皇放心!”李素节顿了顿,欲言又止的看向李治,又跪,“父皇,为何接见儿臣生辰礼……还要在这,莫非,武后还是把持后宫……”

“不得议论!”

“儿臣知错,儿臣跪在这自罚。”说是自罚,其实不然,是跪着献礼,“父皇给儿臣带了礼,儿臣也有礼送给您。”

“哦?”李治眼眸沉了下来,眼看李素节掏出一卷画轴,“这是大哥画的画,儿臣求了最盛名的裱画师所裱,大哥如今沉迷绘画,牡丹堪称一绝。”

随着话,绽开画卷上艳丽牡丹倾城艳绝。

若徐有功在场,必会惊呼——

这不就是,他苦苦寻的汝川人皮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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