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毒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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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怒目而视,瞅着这乘像个活动坟墓似的骡子车过去了。
骡子车在街中心坐北朝南那副阴森森、黑沉沉的大门前停下了,伙计们抬下骡子车。杜家的人把“毒蝎子”拥簇到门里去了。
临近中午,辛三提着一面铜锣,杀气腾腾来到街上,边敲边喊:“老老少少听着!县长有令:只因久早无雨,蔓延成灾,百姓衣食无着。为济贫救急,特征收赈济捐,每两银子二十元,限五日内交齐,违者严惩不贷!”
“毒蝎子”的破锣响,穷人们的眼泪落。
“毒蝎子”的锣声是向穷人进攻、敲诈的信号。
枣核头辛三那长脖子伸得更长了,裂着嗓子喊:“三爷在区公所里等着!有钱交钱,有粮交粮,抗捐不交,小心狗命!”
这真是油上燃火,火上泼油!挣扎在灾荒中的人们,半空又掉下个赈济捐来!赈济谁?倘若赈济这些灾难人们,为什么还从他们自己身上抽血割肉?
人们悄悄低语:“府财主这些毒虫,真毒呀!”
这天中午,“毒蝎子”拆开了两囤子发了霉的陈谷,在龙窝铺十字街口正当央,放上四张八仙桌,摆上笔墨纸张,算盘拨弄得“哗哗”响,叫辛三大街小巷敲着铜锣嚎叫:“谁家交不上赈济捐,把地契拿来!三爷大慈大悲,倒倒手,拉你一把!谁家断了顿,吊起锅来当钟打,三爷可怜您这些穷鬼去喂野狗,也把地契拿来!公平合理,两相情愿,半斗谷子一亩地,谁要谁来按手印!”
灾难深重的人们,听了这些话,头发梢都竖起来了!明知这是一把刀,却非得伸出脖子去挨不可!那些交不上赈济捐、脖子饿细了的苦难人们,万般无奈,被逼忍痛拿出自己的命根子,送到“毒蝎子”那红漆木匣里!
“毒蝎子”看着这气吹一般的家业越发越大,洋洋自得。但这个贪得无厌的老鬼,无孔不入,无缝不钻!这时他又想起了前街宋如山的六分地。
这六分地,一直是“毒蝎子”心尖尖上的一块病。这些年来,他运用各种手段,软的,硬的,毒的,辣的,都没能得手。
眼下,“毒蝎子”思忖着,下手的时机到了!想着想着,他的眼珠子红了。
“毒蝎子”转身把腿子唤了回来,打发他立即去叫宋如山。在他看来,宋家这六分地,这回是唾手可得了!
“毒蝎子”正想得天花乱坠的时候,忽听外面旋风似地响起了脚步声,众人一闪,“登、登、登”地进来一个汉子。
来人中上个子,虎实实的身体,四方方的脸膛上,剑眉倒竖,深深的眼窝里,目光逼人。他来到“毒蝎子”跟前,风风火火地问:“叫俺穷干干棒子来有什么事?!”
“毒蝎子”抬头一看,是宋震海!
这个奸诈的老地主,本能地往后移了移椅子。心里却暗暗骂道:“辛三这个兔崽子,怎么把这个人惊动来啦?!”
在“毒蝎子”眼里,宋震海历来是个咬钢嚼铁、软硬不吃的人物,很难对付,所以在内心很有几分打怵。但他毕竟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内心打怵,脸皮上却很凶。
“毒蝎子”把三棱子眼一翻,用教训的口气道:“你不懂事!还是回去叫你爹来说吧!”
宋震海像钢铸铁打似地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那锋利的目光,紧紧盯住“毒蝎子”那张阴险的脸。这个地主的尾巴要往哪里撅,宋震海早已猜透几分了,他不回答,等待着“毒蝎子”的下文。
“毒蝎子”敲打着文明棍,重複着刚才的话:“去把你爹如山叫来!你作不了主!”
宋震海的剑眉一提,冷笑两声。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袋,朝向鞋底子“叭、叭”磕了两下,倒吹了两口,然后不紧不慢地装烟。等他点上火,深深抽了一口烟之后,才问“毒蝎子”道:“你的心思恐怕不是在谁来谁不来上面吧?你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就直掏出来吧!”
“毒蝎子”像突然挨了鞭子的驴,浑身哆索了一下。
他定定神,恼羞成怒地威胁道:“你能作得了主?”
“能!”
“好吧!不怕你牙根硬!”“毒蝎子”气凶凶地拿过账本子,眯起三棱子眼,“你那六分地的银子是五分。赈济捐一两银子二十元,二五得一十,不多不少十元整。你作得了主,就交现钱吧!”
宋震海头一仰,紧接上说:“天上不下,地里不出,穷人家哪来的钱!”
“毒蝎子”的白眼珠子转悠了两下,突然转换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嘿嘿······我说嘛,这是天意!谁也扭不过去!自古胳膊还能扭过大腿去?命中注定属谁的家业就得归谁!老街旧邻的,我不忍心看着你过不去,也不愿你全家活活饿死!我"积德堂"就是积德积善,可怜可怜你,给你二升谷子,连那十元钱也勾销了,你在这上面按个手印吧!”
“毒蝎子”那一双沾满穷苦人们鲜血的手摊开一张预先写好的地契,双手送到宋震海面前。
宋如山老人这时也从后面冲了上来,大声质问“毒蝎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毒蝎子”一看宋如山来了,摇头晃脑地指着地契道:“也没什么,只不过在这上面按个手印罢了!”
面对着这公开的讹诈和蛮横的强迫,宋震海爷俩气得两眼冒火!他们心里很清楚,手指头一动弹,全家的这点指望,寄托和根底就没有了。
六分地虽少,可系着宋家全家人的命根子啊!于是,宋家为这六分地而生死搏斗的一幕幕景象立时又在这两代人的脑海里翻腾起来……
这是充满了血汗的六分地!这是浸透了血泪的六分地!这六分地,凝结了宋家的血、泪、仇!
宋如山老兄弟俩,他为大,老二叫宋如石。
二人的老爹爹宋泰,从记事起,就给地主看牛扛活,受尽了打,听尽了骂。
那时他正身强力壮,作梦也在想,什么时候能种上自己的土地,那怕一分半厘也好,摆脱受欺凌的日子,生活也好有个着落,老来老去,也有个埋身的地方。
为了这,他风里雨里,没黑没白地干,夏天太阳晒破了脊梁,他还是光着膀子。冬天冻坏了脚,也穿不上双鞋,就这样拚死拚活一辈子,一滴汗一滴血地把每年寥寥的几个工钱攒起来,临到老,总算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置下了六分地,算是老人一生中唯一的珍贵遗产,留给了兄弟两个。
老人使尽了毕生精力之后,要与世长辞了。在临咽气之前,两眼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就是闭不煞。
他三番五次把儿子叫到跟前,抓住他们的手,深沉地说:“你们俩好好听着!我这一辈子,没有别的留给你们,只有这六分地,我的心血全在这上面了。你们要好好经管着!土是咱穷人的根,地是咱穷人的命,有了这六分地,咱宋家就能有点指望,就能有线生路,就能站住脚,扎住根,活着它能帮辅着养家活口,死后它能盖土掩身。你们豁上命,可也要保住它啊!”
老人说完了这番话,仍然不放心地用力睁开眼,看看身边的两个儿子,嘱咐道:“我死后,什么也不要为我置办,一领破席把我埋到那六分地上就行了,让我在阴世间也能天天看到它!”
老人长叹一声,结束了他这痛苦的一生。
宋如山、宋如石遵照父亲的意愿,把老人坐南朝北埋葬在他亲手置下的这六分地的中间,让老人朝朝暮暮看着它,也让老人看着儿子的誓言和行动,一定要保住它。
这块地在村东面小石脚下,依着山根,靠着村头。
常言说,村心的院落,村边的地。地块不大,却对心思。这块地原先四至都不靠本村地主“毒蝎子”的地边,可是不几年,这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蝎子”,施展了他那强霸吞并的发家之道,步步紧逼,口口侵吞,先把南面王老五的地霸去了,后把西面李志成的地逼去了,又把北面一家孤儿寡母的亩半地利滚利滚去了,到最后,只剩下这六分地,包在“毒蝎子”的地中间,便成了这个地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毒蝎子”红着眼,打发狗腿子去找宋如山兄弟俩,依仗有钱有势,想用大气呵人,把地轻轻拿过去,不料却被这不怕硬的兄弟俩顶了回去。
“毒蝎子”没料到宋家兄弟敢打狗伤主,就施出软硬变换的手法,逼着宋家两手把地捧着送给他。他先是把牲口放进宋家快熟了的庄稼地里,连吃带滚糟塌粮食。
“毒蝎子”心想,这么一折腾,弄得宋家有地难种,有粮难收,自然就会双手捧着地契送进他大门里。可是算盘打错了。
宋如山兄弟俩站到小石上大声宣誓:“只要我宋家绝不了后,这里就永远是我宋家的地!”并且宣称,他当天就往地里下上砷,不怕死的尽管来吃,死了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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